“21日12时,我第一一一团二营奉命配合友邻攻击省立医院守敌,该营四连动作灵活,当正面爆破未能奏效时,迅速转移到右侧,利用民房接敌,爬上围墙,先断敌交通壕联系。继而跃入院内,用手溜弹消灭了地堡内之敌。接着打开大门。接应二营全部进入,至15时战斗结束,歼敌第二一一旅一个团,俘敌1000余人,”战至21日中午,周志坚用电话向攻城集团指挥部汇报:
“我是周志坚。是许司令吗?我向你报告:截止目前,我十三纵队已经完全歼灭了分工作战区域内的国民党守军;我们的主力已经抵近了济南外城,占领了北起水绥门沿顺河街至齐鲁大学一线的阵地,部队正积极准备攻击外城。”
许世友听后大喜,说他即刻上报华野粟司令:“为你周志坚请个头功!”
此时。国民党军的轰炸机群一批批地飞临济南上空,把炸弹投向他们所标定的军事目标,把成包的物资投向城内的空地和大明湖的水面。
周志坚突然感到腹内空空。
21日初夜。这里是解放军攻城西兵团一个团的指挥阵地。它是刚刚占领的一个敌人地堡,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因为这里的指挥员——王团长认为,伪装完全不必要,不如拉开架势干一个痛快。这位人高马大的指挥员正卷袖挽裤地指挥战斗,他的团准备突破横在商埠西北部一个重要的前进障碍——“北卡子”。
耳机里传来一个营长的声音:“我们全营都准备好了,快开始突击吧!”
“等一等。”王团长命令总机同时接通各营指挥所和直属分队,“喂,你们听着,重迫击炮攻击快开始了,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你们要好好瞄准,测量距离……”
王团长的话被师部的电话截断:“你们的友邻师和兄弟团已经从两处攻进商埠了,你们应该马上进攻!”
整个团指挥所在一阵紧张的准备之后,猛然间变得死寂了。大家都仰望着神色庄严的团长,等待着他下达命令。这时,一只很小的花蜻蜓在潮湿的地堡角里展翅飞翔。它迎着油灯的光亮,轻轻地落在“济南地图”上。
这小小的东西仿佛调动起所有人的童年记忆,于是儿时生活画面浮现在人们的眼前……
“轰!”一颗榴弹在指挥所附近炸开,强大的气浪把指挥所的油灯扑灭,等到警卫员再次点燃油灯时,那只小小的蜻蜓不见了。王团长下令:“出击开始!”
随着信号弹的升起,步兵炮、山炮、重迫击炮猛烈开火。
在商埠的“北卡子”处,爆破队员乘着炮火的烟雾火速实施爆破。瞬间传来了一声撼天震地的巨响。“第一次响啦!”指挥所里的人高声呼叫。第二次响了!第三次又响了!王团长抓起耳机,激情高抑地说:“好!再响!再响!是的,炸得越彻底越好!”
又是两声大炮的怒吼声。王团长吼叫起来:“快打信号弹突击!”接着,他又命令:“所有的耳机子通通拿起来,不要放下!山炮、步兵炮、重迫击炮快快向突破口内延伸100米!”
突击队开始冲锋,传来了一阵稠密的枪炮声。
从爆破到突击,只十分钟的短促时间,英勇的突击队战士们已经穿过“卡子门”门口两旁伸出来的两个大地堡,炸开三道木马、一道闸门,神速地突到济南商埠了。
“北卡子”突击成功是我军攻城西集团突破商埠防线的重要一击。如今,密集的建筑群早把这场久远拼杀的战场掩埋得一干二净。但是,济南人民并没有忘记一名孤胆英雄。他叫王保科,临沭人,曾是华野第三纵队的一个机枪手。济南战役时,他随自己的连队从“北卡子”冲进一个院落,这里有国民党守军一个连。王保科乘夜色掩护,端起机枪大吼一声:“不准动!你们全被包围了!不投降就全部打死你们!”惊弓之鸟般的国民党守军一个连,竟慑服于这雷吼般的声音,乖乖地交枪投降。霸王桥的工事是王耀武城东布防的重点,是城外工事的最后一道防线。这是由几个集团工事连结起来的连环防御体系,工事前均布满了地雷。九纵七十四团教导员王然芝率两个连在炮火硝烟中攻击。突然,王然芝的双脚踏上了地雷。他敏锐地意识到:只要一抬脚,地雷将在瞬间炸响。他听从了通信员的安排,通信员细心地将他脚下的两颗地雷排除了。
王然芝命令部队停止进攻。他们排除了80多个地雷,再次发起进攻,终于冲了上去,与霸王桥头最大地堡中的守军展开了一场肉搏……
这又是一场死伤一比一的拼杀。在那个钢筋铁骨的大地堡内外,倒下了国民党守军156人,也倒下了解放军的100多个烈士和伤残者。在地堡的一隅,王然芝找到了救他一命的小通信员。他仰卧着,早巳停止了呼吸。那俊美的娃娃脸上的两个酒窝儿凝止在他生命熄灭的一瞬间。他身中数弹,是被重机枪子弹射杀的。王然芝跪下去,用手拉下破碎的军衣。
王然芝永生不会忘记那决斗的场面以及那个小通信员。但他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只知道他是山西人,17岁,是一个“解放兵”。
待七十四团打到城东城下时,3000人的一个团只剩下可以组建两个连队的人了。这些幸存者带着累累伤痕,被编成一个营,成为一个攻击团的第二梯队。
这是个在瞬息万变中记录在案的历史原件。
解放军攻城部队在继续攻击中,攻城兵团总指挥部这幢空间不大的农舍几乎被嘈杂的电话声音充满了。王建安副司令员手中的红蓝铅笔随着攻击部队的情况报告,不断地把红色箭头向城区延伸……
随着攻城部队,十纵二十九师的医疗救护所向东方移动。
“小贡……”宋时轮司令员欣喜地发现了他称之为“小贡”的医护员。
炮火、烟尘、激战、流血……从伤员的多少中,贡喜瑞判断着战斗的激烈程度。十纵这个战地救护所的小院落里,不断增加着死者和伤者。贡喜瑞的眼睛里闪动着痛楚的泪花儿。她用轻声细语,用女性的柔情去安慰伤员,处理死者。她又必须把自己的哀伤藏在心底,因为她是指导员。
激烈的战场,男人的世界,女人的出现给这铁血硝烟的战地顿时增添了一种娱悦。小贡名叫贡喜瑞,二十九师师长肖锋的妻子,是一位感情丰富而又热情的雁北女子。她钟情于烽火中的军人。她与肖锋结婚是一段人间少有的趣话。有篇文章写道:
呼啦啦,一小群人突然出现在贡喜瑞的面前。
“贡大姐!”他们一齐喊道。贡喜瑞惊喜地看着每个人,叫着他们的名字:“王首生、殷文和、曹振国、陆刚山……”一共八位。“你们的伤好了?”她流着喜泪去捏捏他们身上的伤处。这八人都是官儿,副团长、教导员、营长、副营长……他们是上次战役中负伤后,经贡喜瑞送走的。今天,都回来了。
他们告诉她,他们是在自己的强烈要求下才离开医院赶到前线的。他们说,他们约定好归队前一定要来看看他们的大姐姐。
贡喜瑞为他们一个个扣了扣子,理理他们的衣襟:
“我等着你们回来!等到胜利后,我喝你们的喜酒!”
他们走了,迎着连天的炮火走了。
然而,他们几乎都没有回来。
“八个人,打完了济南回来了半个——是个伤员,其他人都牺牲了。我哭啊,流泪啊!我太伤心了,都那么年轻。”40年后的贡喜瑞说起来依然老泪纵横。她在救护所里听到这些人一个个阵亡的消息时,曾经发疯似地跑到阵地上呼叫着他们的名字。几十年来他心中的呼叫从未停息过……
身在南京黄埔路官邸的蒋介石对于济南战局的逐渐告急不仅忧心如焚,焦虑不安,而且好似身在油锅。
他时而长吁短叹,时而暴跳如雷;常常至夜深人静时,仍倚窗凝思,愁苦难解。王耀武报来“济南商埠已被共军突破”,急呼他决令敦促援军急驰北上时,他抓起电话大骂徐州“剿总”刘峙、杜聿明,“你们置党国利益于不顾,我要惩办你们!”
9月22日破晓,雾霭浓锁大江。一夜未眠的蒋介石突然决定乘机亲临济南上空,他要亲眼看看那里的数万国民党军是怎样与共军决死战斗的,他也想与王耀武天上地下进行一番恳谈,嘱他在危急时刻不能丧失信心。稍顷,他让卫士喊来陈布雷说明他的动议。
陈布雷一听有些吃惊:“来不及准备,总统。令空军总司令代行也就可以了。再说,此事需与夫人商量才妥。”
无论怎样劝阻,蒋介石都听不进去,执意要去。宋美龄出面挡驾,也无济于事。陈布雷只好通知空军总司令周至柔。在一阵慌乱而紧张的准备后,蒋介石的座机终于从南京起飞,直抵济南上空。
在蒋介石的座机飞临徐州时,十数架战斗机和轰炸机腾空而起,护卫在蒋的座机两测。蒋介石左右、上下边看看,涡轮轰鸣,晴空白云,好一个壮观的场面,多日来的诸多不爽顿消。
机群飞临济南上空,轰炸机投下了数不清的炸弹,造成了连片的大火和人间灾谁。蒋介石则在座机上与王耀武用无线电直接对话:
”俊才吗?你现在在什么位置啊?”
王耀武手拿耳机,仰望天空,辨认着他的总统的座机。他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回答:“我是王耀武啊,我在城内指挥部,眼下正指挥国军与共军作战!”
“济南决战自开始六天来,在你精心指挥下,已挫败共军数次进攻,证明我十万国军官兵多为党国忠勇之士。如今,战事紧急,京城国人都盼望你能在这里抵住共军进攻,创建天下奇功。”
王耀武心中顿生酸楚和哀怨。国人都在看我,却为什么都不救我?他有苦难言地说:“耀武随总统多年,忠心不二。从济开战以来,我便抱定与城池同存共亡之决心!请总统放心。如今,我唯一的希望是援军快到!”
蒋介石座机在高空盘旋,机翼下的偌大城池和周围山岭、黄河均在硝烟战火中。守军能否在强大的攻势下顶住,蒋介石把赌注下到了王耀武身上。他接着说:
“在我的严令下,各路援军均已兼程驰援。我望你学习陈明仁知不可守而守之,所以东北数省赖以保全:济南如今形同四平,济南保住可挽整个战局。”
蒋介石的座机在济南绕了三圈后,终于向南飞去。
望着消失在云层里的亮点,王耀武不免有一种失落之感,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操在谁的手里。
当时的济南形势,城郊与商埠的国民党守军阵地均被解放军分割包围,数百个据点已被“蚕食”掉。只有邮电大楼还飘扬着国民党的旗帜。因此,此处战斗便成了解放军商埠攻坚战的最后也是最惨烈的一幕。
王耀武在蒋介石飞走后,即在珍珠泉省政府西厢“绥区”指挥部与扼守邮电大楼的一七二团团长刘炳昆通话:
“刚才蒋总统亲自飞临济南上空督战,你可向全体官兵传达总统对守城将士的问候。炳昆,你那里怎么样?”
“我已做好了一切准备,正等共军自投罗网。”
“商埠国军的大部据点已落入共军之手,你正面临孤军奋战境地。部队官兵士气如何?”王耀武十分关注这个问题。
刘炳昆慷慨激昂:“士兵的战力如何全在军官的指挥。我将学习王司令死守宜黄使红军久攻不下的榜样,让七十四军的光荣在济南重现。这里将有一场血战,但我要战至一兵一卒!”
“我希望看到邮电大楼上的旗帜永远地飘扬在那里!”
攻城指挥部的攻击外城命令落到三纵司令员孙继先和政委丁秋生手时,那行“各部于攻城前,务于22日午前,完全扫除商埠及城郊之敌”的话,就像是直逼他们二人来的。邮电大楼国民党守军的存在就是三纵的耻辱,他们决意要拔掉它了。
孙继先,这位当年红军强渡大渡河时的先遣官,因亲自挑选和指挥过18勇士,也同那段光荣的历史一起载入史册。在他参加和指挥的数百次战斗里,还没有碰到过“邮电大楼”这样的硬钉子。1955年,孙继先被授予中将军衔到济南军区任职时,还专门到那座大楼仔细看过。40年的风风雨雨,他不可能记住所有的往事,但唯独不忘“邮电大楼”,包括那许许多多的细节。他说:“楼太坚固,地下室也坚固,不好打。我们负伤了一个团长、一个副团长、一个团政委,牺牲了一个师长王吉文”。那时,他与丁秋生决定,命令王吉文师去拿下邮电大楼。
邮电大楼当时又称为第二“绥区”司令部大楼,位于二大马路纬二路,四周均有钢骨水泥建筑物,它鹤立鸡群般地矗立于群楼之中,构成一片迂回曲折的院落地形。墙外临街处密布大地堡,控制着周围街道。楼顶上是用水泥修成的轻重机枪火力掩体,并配有三门山炮。每层楼窗都有机枪和步枪射击孔,院子里的门口都修了地堡,每栋楼房都是可以独立作战的坚固堡垒。
100多个机枪火力点,1000多个步枪射击孔,构成了上、中、下三层火力网,可以用密集火力封锁楼周围的每一条街道。
王吉文师长把他的指挥所设在与邮电大楼只一墙之隔的地方,实施抵近指挥。
国民党守军七十四师一七二团在团长刘炳昆的指挥下,从楼上把手榴弹、迫击炮弹和六○炮弹扔下院中,像突然旋起的急风暴雨,如高天落下的巨大冰雹,在攻坚部队中炸开。
这并没有阻止住攻击部队的进攻——火箭筒射手向阻碍冲锋的物体做摧毁性猛射;
前赴后继的爆破员把大捆的炸药包一包又一包地送上去,贴在坚固楼体墙壁上,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炸开了一个大洞;
突击队勇士纷纷从突破口突进楼去;
其它攻击分队也向各楼发起攻击。
国民党守军施放毒瓦斯弹。毒烟滚滚,弥漫着整个院落。尽管王耀武在被俘后矢口否认这种灭绝人性的罪行,但邮电大楼可以作证,他的官兵可以作证,无数倒下的解放军的躯体可以作证!
解放军战士被激怒了,带着怒气的冲锋更为勇猛。
战斗模范、排长张峰在带领突击队突进一楼时,守军向楼梯上抛下毒瓦斯和炸弹。勇士们等毒气散尽后,猛烈地冲上去把守军打得纷纷滚下楼来。
王耀武在指挥部里不断接到刘炳昆团长从邮电大楼发来的报告。他在战后的回忆文章中说:
此时的刘炳昆在用沙袋垒砌起的楼内团指挥所里,既未戴军帽,也未穿军上衣,只穿一件白色的衬衣,腰间掩着王耀武赠给的短剑,胸前斜挎汤姆式冲锋枪,把左轮手枪放在桌上。他猩红着眼,盯着被他打死的怯阵的排长。一个由数十军官组成的“督战队”站在他的面前。他愤愤地说:“养兵有什么用?是要卖命于战场!商埠已经只剩下我们这里仍在战斗,我们就要打出样子给王司令看看,给蒋总统看看!冲锋者赏,后退者杀!
这就是你们督战队的要务,你们马上到防守的关键部位上去!”
攻击的猛烈使国民党守军的伤亡颇大。为了守住邮电大楼,刘炳昆决定把守领事馆的部队撤到这里来。刘炳昆在电话里请示罗辛理,参谋长犹豫不决,刘炳昆决意要干。罗辛理只好请示近在身旁的王耀武,王耀武忧虑地说:“当不可守时收缩阵地本来可以,可是横过马路时又要打掉多少兵力?”尽管如此,他还是同意了。
罗辛理在电话里问刘炳昆:“邮电大楼你还能守多久?”
这一问因使刘炳昆一时语塞了。他透过窗子看了看楼外,太阳已经偏西,浓烈的硝烟正在滚动;拼杀和惨叫声从四方传来;他的参谋长和几个重伤的部下就在近处痛苦地呻吟。这些情景与声音原是早有的,可他却像是刚刚发现似的。就在这一瞬间,他猛然想起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