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末年,帝星昏暗,唐皇室衰微不堪,天下烟尘阵阵,各方诸侯群起,民众亦是揭竿举旗,“白骨埋城皋,肉血染青山”,江山一派战祸疮痍之景。
因战祸之难,民夫哀苦,十之八九强征入行伍,出生入死于沙场刀戟之间,“一将功成万骨枯,千里江山尽白骨,未及燕山勒半字,早化英灵随黄土”,民间甚是疾苦。
墨庄,深居伏牛山之中,乃颍水源地,因其隐于深山,战祸不及此处,这里便是这乱世中一湾桃源之所。村中民风如名,循规于方圆,举文为风,推崇儒家文脉,恪守宗祖礼教,颇有儒文之风。
早些年前,墨庄并非“墨庄”之名,后因村中出了一墨姓状元,自打那以后,便更村名为“墨庄”,一则纪念那墨状元,二则也沾沾状元的风光。
也许,真是名字改得好,墨庄从此以后年年风调雨顺,村中户户安居富态。于是,村中之人更为恪守儒家礼教,村民更是不拜三清和天地,而是在村中立了一座儒庙,奉孔夫子为神灵,尊其为“天父”,以表他们对孔夫子护佑村子的感激之情。
黄昏夕阳映彩云,绿水青山照平镜,傍晚的墨庄,相间在这青山绿水和红日彩云之间,显得那般安谧清灵,宛似脱尘的仙子。颖溪流淌于墨庄东面,宽阔奔腾的浩汤颍水,便发源于此溪。
平缓的溪水畔,一群八九岁左右的孩子,正在嬉戏玩闹,潜水戏游嘻相笑,掷石相投童音稚,好一副动人的孩童嬉水图。只是在这群孩童不远处,有一个孤僻的童影,他正蹲在地上,双手抱膝,望着溪水这边,眼中有些许期待,却又夹杂着几分挣扎,似乎想去又不敢去。
“喂,你们看那岸上坐的,不就是那个脏东西吗?”
“嘘!我妈说了,不要去惹他,他爹不但是个酒疯子,还是个赌疯子,小心他也是疯子,那可是会打人的!”
“切!我才不怕呢!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人!才不要怕他!”
一群孩子对着岸边的孤童指指点点许久,他们年纪虽然很小,却对那孤童的事情很是了解,一个个说起来都停不下小嘴,还时不时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孤影,好像那道孤影是他们最大的谈资一般。
“喂,石头哥,姜南不过没有了父母,你们这样说他是脏东西,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呢?”孩童中,一名长相清秀可爱的小女孩弱弱地吐出了心中的言语。
“怎么了?墨琴,你还要同情他吗?你看他那一身破烂,头发比我家的阿黄还要乱,怎么就不是脏东西了?”那叫石头的男孩,个头高出同龄人一个头,身子也蛮健壮,说起话来颇有威势,是这群孩子中的孩子王。
“对!对!石头哥说得对!”作为石头最铁的跟屁虫,猴子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他一对狭长的三角小眼骨溜溜转着,说道,“我听大人们说,那脏东西的爹娘都是不干净的人,所以,他也是不干净的!嘿嘿!上梁不正下梁歪嘛!墨琴,你可千万别被那家伙的可怜模样给骗了啊!”
听着猴子的话,一帮孩子都赞同地磕起了小脑袋,他们从小被家里的长辈教育,要远离姜南,不要和那个脏东西在一起,否则,他身上的秽气会污染墨庄的清誉,使得整个墨庄遭到天父的惩罚,在环境的耳濡目染下,这些孩子对姜南从小就没有半分好印象。
墨琴本来也很不待见姜南,但去年的时候,她因为失足掉进了颖溪的湍流中,幸得姜南出手相救,才侥幸活下命来,她也因此对姜南饱含感激之情,可惜,她周围的人还是不接受姜南,认为姜南是个扫把星,他的肮脏会污染整个村子。
见身边的伙伴还在对姜南指指骂骂,性格内向的墨琴又不敢违逆了石头的言语,只得悄悄从一旁走开,来到了姜南身边。
鲜与人交流的姜南,见墨琴坐到身旁,紧张地不停揉搓衣角,虽然不是第一次和墨琴这样坐着,但他还是无法放开自己,只敢偷偷瞥几眼墨琴,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好似那偷东西的贼。
墨琴也是个不善言辞的孩子,见姜南低头不语,他也不会抬起头来,一双小手放在胸前掐来掐去。两道童影,夕阳拉长着他们的影子,平行地倒影在水面之上,除了远处的玩闹声和潺潺水声,没有人来打破这份安静,两人彼此无言地平肩而坐。
姜南很满足这短暂的时光,没有家的他,在他幼小的心理,有着三个大愿望:吃饱,有房,以及墨琴。他的第一个愿望吃饱,要求不高,只要是能吃的食物,只要是能吃饱就好,他的第二个愿望房子,不要多大,能住就行,就算是草窠也中,第三个愿望墨琴,就是希望每天都能和墨琴坐在一起,他觉得和墨琴坐在一起,也算是找到了一个朋友,即便是不讲话,他也无比的满足。
“石头哥,你看,墨琴又去找姜南了,那个脏东西真是可恶哇!石头哥这么聪明厉害,墨琴却不搭理,偏偏要去那个脏东西!石头哥,走,我们去教训他一顿,给你出出气!”猴子转着眼珠子,脸上露出一阵坏笑,他早就看不怪姜南那破烂的模样,现在正好逮到了这个机会,若是不狠狠揍对方一顿,他都不觉得心理舒坦。
因墨琴不理会自己,石头对姜南已是怀恨在心,经猴子这么一通煽风点火,心中的软骨被击中,暴脾气的他哪里能不爆发?真是叔叔可忍,婶婶不能忍!袖子撸起来,带着一帮小弟直冲姜南,口中还一边叫道:“猴子说得对!那姜南欺人太甚,竟然敢迷惑墨琴,今天,我就要好好管教这个没爹没娘的少教养的脏东西!”
“喂!墨琴,你先去一边,免得误伤了你,我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个脏东西!”石头挥着一双比同龄人厚实得多的拳头,朝着墨琴吼道,那比同龄人粗壮了半圈的身材,看起来很有点像缩小版的鲁智深。
|“石头哥,你这是要干嘛?先生说了,不能打架的,不然就是犯了兵家的黩武,以武破戒是会坏了村子的规矩的,先生可是会用戒尺的!”墨琴虽是内向,但见石头要打姜南,脑中灵光一闪,忙是将先生给搬了出来。
果不其然,石头一听到先生的名号,立刻就软了下去,架起的姿势顷刻间解体,好似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焉了,先生的戒尺是他最怕的东西。在墨庄,即便是村长,对先生那也是相当客气的,而且,每位先生都是很厉害的,对不听话的学生,从来都是“棍棒之下出严徒”,一句“不打不成才”让无数学生跪倒在他的课堂上。
墨琴见此招见效,正要松一口气时,猴子立刻跳了出来,只听他大义凛然地说道:“石头哥,不要害怕,孔夫子说过,大丈夫,勇者也!脏东西是不干净的,石头哥收拾脏东西,那是帮助村子解决一个麻烦,应当称之为‘勇’,先生说不得还会给石头哥一个赞赏呢!又怎会去惩罚你呢?”
“哈哈哈!猴子说得对!我这叫‘勇’,勇,你懂吗?哈哈哈!”石头听完猴子的话后,心情大悦,重新挥起了拳头,冲向了有些无措的姜南。
几乎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姜南便被石头一招锁喉给放到在了地上。凭借着同龄人难以撼动的体重,石头将姜南死死按在了地上,其他的孩子一拥而上,对着姜南就是一顿拳脚。
几乎靠着要饭而活的姜南,身体端的瘦弱,哪里是一群孩子的对手,身体蜷缩,双手抱头,任由众人蹂躏,口中不时的发出闷哼声,却也没有哭喊。
石头出手是最狠的,他自诩孩子王,墨琴不听他的话,他已经相当不满了,又听到猴子的马屁,他对姜南动起手来,可是不遗余力的,人有多大劲,就下多重手。
“你个脏东西!臭东西!”
“没爹没娘的种!臭不要脸的东西!”
“打死你个酒疯子、赌疯子下的孽种!”
“勾栏女下的勾栏货!”
一群孩子对姜南辱骂的尺度实在是令人咂舌,看不到半点孩子应有的童真。
若是寻常人,早就按捺不住他人如此的污言秽语了,姜南却依旧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任由他人打骂,没有半分还手的意思,只是,他将嘴唇要得鲜血直流,十指紧紧抓住头皮,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石头,眼白中鼓起条条血痕,却是没有喊出半声疼痛。
“我不能还手!我要忍!要忍!”姜南一遍遍在心里默念,他很明白自己的处境,村里的人都很讨厌他,一旦他还手伤人,就会被村民找到借口而被彻底赶出村子。在这方圆百里都没有其他村落的山林,如果真的被驱逐出村子,姜南将连讨饭吃的可能性都没有,那时候,他就真的活不下去了,所以,他要忍!为了活下去,他必须要忍!“
“你个王八儿子!竟然还敢瞪我!我去你个老娘舅!”石头看着姜南那几欲睁裂的眼球,心中大感不爽,胸中的火气顿时窜到了脑门上,出脚间更厉害了,直接用鞋底狠跺在姜南头上。
鲜血从额前流过,顺着鼻梁和眼皮,嘀嗒在地上,姜南咬牙怒视着石头,如果眼睛可以杀人,他已将石头分尸了。
“够了!石头哥!不要再打了!再打会死人的!”墨琴见姜南头被打破,看着满脸染血的姜南,她尖叫着一把抱住了石头,哀求着石头不要再打下去了。
石头见姜南依旧瞪着自己,让他感觉是极为不舒服,甚至有点发憷,不由得对姜南愈加厌恶,暴怒道:“你个婊子养的!快给我闭上那一对死鱼眼!给我闭上!”
见姜南毫不为所动,尤其是那双令人感到神乱意烦的眼睛依旧盯着自己,石头气血蹭地冲上了百会穴,怒吼一声“去你麻痹”后,就要抬脚跺向姜南的眼睛,却被墨琴一把抱住了双脚。
“给我死开!”打出了真火的石头,已经进入了大脑充血的状态,哪里顾忌得了墨琴,一脚便将墨琴踹开,还不忘用脚在对方脸上补了一刀,嘴里骂道,“你个小贱货!给我死到一边去!”
姜南呆呆望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墨琴,他感觉世界刷的一下安静了,别人对他的拳打脚踢,他也完全忘记了,在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他和躺在地上嘴角流血的墨琴。
一幅幅画面从姜南眼前掠过,全是他和墨琴在一起的画面,画面中的墨琴掩嘴而笑,她总是低下头,一副羞红着脸的娇俏模样,让姜南感到无边的快乐和幸福,这就是姜南认为自己最大的拥有了,也是他人生三大愿望之一。
忽然,眼前的画面破裂,墨琴倒地流血的场景呈现在眼前,姜南脑袋瓮声一响,他的愿望顷刻间破碎,一颗心如坠万丈深渊,冰冷的气息在他的身体里蹿动,一股寒意透体而出,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勇气悄然喷发,无边的恨意转换成力量源泉,腾地从地上爬起来,顺手从河滩上抓起一块大鹅卵石,浑身颤抖,如疯子般语无伦次地怒吼道:“不!不!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你为什么要打墨琴?为什么?啊!我要你的命!”
在孩子们的惊呼声中,姜南抡起巴掌大的鹅卵石,砸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把武器,狠狠拍在了石头的脸上。这是姜南进入狂暴模式的全力一击,正中石头的脸门,当场便是鼻血横飞,砸得石头蹲在地上捂脸惨叫不已。
石头万万没有想到,向来是逆来顺受的那个废物脏东西,竟然敢还手,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姜南的狂暴模式才刚刚开启,触碰了姜南的三大逆鳞之一,事情哪能这么快结束?
看着蹲在地上哀嚎的石头,再瞥了一眼嘴角挂着血丝的墨琴,姜南的心一阵阵刺痛,尤其是那一缕鲜艳的血丝,是那么的刺眼晃人,那么的令人难以面对。
“啊!我砸死你个狗娘养的!”在众人呆滞无错的目光中,姜南再次抡起了那块鹅卵石,朝着石头的后脑勺就是一顿猛砸,双眼通红的他,已然忘记被驱逐的后果,积压在他心中多年来的屈辱不甘,被完全勾了出来,下手的力道一次重过一次,边砸边骂道,“我让你打墨琴!我让你打!我砸死你妈的混蛋!你妈才是勾栏女!你爹才是赌疯子!你全家都是酒疯子!我砸碎你妈的个蛋!你他妈才是脏东西!你宗祖十八代都是脏东西!”
手中的那块鹅卵石不知落下了多少次,姜南已然麻木了,当他停手之时。石头的后脑勺已经被砸出了一个坑,红白混合物流了一地,血腥的味道散入风中,令人作呕,而石头早已经停止了呼吸。
“脏东西,脏东西打人啦!
“救命啊!脏东西要杀人啦!”
“死,死,要死人啦!””
一群孩子看着姜南赤红眼砸石头的样子,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口中惊呼不断,那挑起事端的猴子,更是不堪,看着地上被砸烂了后脑勺的石头,眼睛一翻白,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