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霁,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长长的脚印曲折绵延,尽头,两个裹着厚厚斗篷的人影,正在齐膝深的积雪里艰难跋涉。
依稀可见,这二人是一对少年男女,少年身后背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竹篓,顶着寒风走在前面,而少女则是拄着一根木杖,一步一滑的跟在后面。凌厉的北风时而刮起树上地上的雪屑,直扑到他们的脸上,化作晶莹的冰凌……
“前面就是蟹螺小镇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二人行至一处小坡上时,少女突然一扯少年的衣袖,指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兴奋的说道。只是她那清澈恬淡的声音瞬间就被卷进了呼啸的寒风里。
“蟹螺小镇?”闻声少年点点头,目光微凝,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望向远方。低垂的帽兜之下,他无意间露出的一张脸竟被纱布层层包裹,只有一双赤红色的眸子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显得熠熠生辉。
这正是,白化病少年,杜宇。
此时,已经是他从昏迷中苏醒后的第三天,在过去的两天时间里,由于大雪阻路,他和秋雪薇不得不一直待在撒加森林边上的那座小木屋里,直至今晨雪停,二人方才匆匆打包行囊,赶回秋雪薇居住的蟹螺小镇。
在杜宇身后背着的那个竹篓里,是秋雪薇过去一年在小木屋的附近的一块药圃里采集收获的药材。药圃是秋雪薇的老师贝娅德早年间开垦出来的,专门种植一些只有在撒加森林生长的草药,贝娅德能够自由进出“不归魔域”的谣传也是由此得来。而在贝娅德离世后,药圃也就和小木屋一起被秋雪薇继承了下来,每年春秋两季秋雪薇都会定期以出诊为名住到小木屋里打理药圃。过去的一年风调雨顺,草药收获得格外的多,秋雪薇晾干之后分批运了几次都没取完,这次正好有杜宇同行,索性就装了一大包。
“也不知道让你跟着我去蟹螺镇究竟是对是错,但这一步终归还是要迈出去的,你不能总是离群索居吧,远离人群对你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好处……”见杜宇怔怔望着远方影影绰绰的村落发呆,秋雪薇有些担心的皱了皱眉,开口劝慰道。
“没有,我只是怕……”杜宇欲言又止,他毕竟和圣·艾利诺万两个人在撒亚特森林隐居了那么久,乍一要重新融入人类社会,从心理上难免会有些畏惧,害怕自己不能够适应。
“哎呀,没什么好怕的啦!”秋雪薇明白杜宇的感受,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大大喇喇,试图想要鼓励杜宇一二,但似乎有些不太成功,只好尴尬的轻咳一声,说:“到了蟹螺镇,你就跟着我,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这次出诊的病人,住在隔壁的波将金村,是个油坊伙计,煮油的时候被热油烫伤了……别的不要回答,剩下的事情全都交给我,快走吧,晚上天黑之前,我们还要尽量赶到蟹螺镇呢。”
“嗯。”轻轻点了点头,杜宇略微调整了一下背后的竹篓,再次迈着沉重的步伐,顶着寒风向着远处炊烟的方向继续前进。
“其实镇上的人本质都不坏,只是稍微有些保守,对未知的人事物感到恐惧是本能反应,嗯,是这样没错,我老师说过的……”身后,秋雪薇喃喃的解释着什么,然而声音被寒风一卷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也不知道杜宇有没有听到。
……
终于,在太阳微微偏西之时,两人一行到达了蟹螺小镇。
小镇名为蟹螺,大抵是因为这里曾经盛产一种长着蟹钳的田螺所致,这种长相怪异的蟹螺个头虽然不大,但味道却非常鲜美,颇受老饕们的喜爱,一度还作为星尘皇室的贡品而专供皇室贵族享用,不过后来也因此而遭到大肆捕捞而惨遭灭绝,只留下这个镇名饶作纪念。
不过尽管如此,这个因为蟹螺而繁盛了近百年的小镇却也并未因蟹螺的消失而就此沉寂下去,反而得利于多年来的蟹螺贸易,渐渐发展成了联接圣耀联邦和青龙帝国之间必经的商业重镇,无数曾经频繁来往于此的大大小小的商队出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选择这里作为行商贸易的落脚点。另外,这里也是距离“不归魔域”撒加森林最近的五个小镇之一,许多享誉大陆的大型佣兵团也在此设立了驻点,常年派驻佣兵小队轮值驻守,一方面为过往的商队提供戍卫服务,一方面捕猎跑到撒加森林边缘的魔兽、收集一些珍稀的药物和材料。
……
行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杜宇不住的打量着沿街的店铺,由于最近一连数日的大雪,这些专为商队佣兵服务的商铺此时并未营业,一扇扇门板紧扣着,昏黄的烛光透过门板间的缝隙,慵懒的洒落在门前的雪地上,时而一道黑影从门缝里面挡住光线,驻留片刻后便悄然离开,似乎在那些商铺之中,也有人在窥视着街上的寥寥行人。
感受到店铺中隐隐传来的目光,杜宇不禁心中有些发紧,埋着头跟在秋雪薇身后,穿大街过窄巷,一路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一幢二层小楼的跟前。
杜宇的目光缓缓扫过堆满积雪的小院,最后停留在小楼那两扇颇有些年头的木门之上,在那里,用青蓝色的墨水描摹着被两条蛇盘绕的权杖——那是“灵蛇权杖”,是星尘大陆上医药店的标志。然而,这里的两条灵蛇却与大陆上其他的医药店门上的并不完全一样,在灵蛇微微勾起的嘴角深处,似乎还隐藏着锋利的獠牙,一滴翠绿色的毒液凝萃在牙尖,给人一种极为诡异不舒服的感觉。
“之前唐震强迫我离开的时候走的急,也没怎么收拾,里面比较乱,你别介意啊。”用钥匙打开门锁,秋雪薇推门而入,门外白雪反射着刚刚升起的赤红色月光,顿时将一楼房间照的一片通明。
“不会不会……”跟在她后面的杜宇飞快的向房间里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极为老实的退回到门口站好。
“怎么啦?没关系的,快进来把门关上。”见到杜宇的窘状,秋雪薇浅浅一笑,拉过一道屏风,挡住房间一处角落,这才摸出火折将插在长桌上的蜡烛点燃,笑道:“这一楼什么都没有,楼上面才是我住的地方,你就不要太拘谨了。”
这一层是秋雪薇为小镇上的人看病开药的所在,因此显得比较空旷,只有一张长桌、几把椅子和一排排高高的药柜,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特有的甜香气息。
“哦。”杜宇这才点了点头,侧身卸下竹篓。然而,正当他准备转身将木门关上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小院中三步两步闯了进来,同时一个烟酒过度的浑浊嗓门大声嚷嚷着:
“秋雪薇!你可算是回来了!”
猝不及防间,一个满脸大黑胡子的胖子直接粗暴的一把推开杜宇,深陷在赘肉中的肥脸一扬,叫嚣着:“老子我可是好一阵没见着你了,这么些天你都到哪去了?”
“出诊了!怎么的?”秋雪薇被这突然闯进的胖子惊得一愣,但马上就镇定下来,板着脸,冷冷道:“罗涛,你身为蟹螺镇的治保队长大人,平日里那些鬼鬼祟祟在小镇周围转悠的陌生佣兵不见你这么上心的去盘问,反倒对我这个小镇居民一而再再而三不断骚扰、查问去向,说实话,你其实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要让我帮你治治啊?”
“哎呦呦!小嘴还挺倔啊!”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还被秋雪薇不咸不淡的呛了几句,胖子罗涛心里顿时憋了一股火,怪笑一声,斜眼一瞧旁边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杜宇,突然仿佛才发现有这个人似的,叫嚷道:“欸?你是谁?从哪来?在这里干什么?!”一边说着,他还一脸挑衅的看向秋雪薇,洋洋得意的哼哼道:“盘查外来人口!这总该是老子我的职责所在了吧?!”
“这是我从波将金村接回来的病人,全身都被热油烫伤了,有什么问题吗?”秋雪薇也毫不示弱。
“噢?是吗?可是我怎么听说你是被……”胖子罗涛那淡的几乎没有的眉梢挑了挑,胡萝卜粗细的手指戳向杜宇的脸颊,似乎想要去揭开他包裹在脸上的纱布,但手刚伸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一甩手,悻悻道:“算了算了,相信你这一回吧!”
秋雪薇却丝毫不领情,冷笑一声:“别呀!你听说我什么啦?说清楚啊?关于这个人的身份其实也是我胡说的,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信了?万一他要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破坏分子,将来扰乱蟹螺镇的治安怎么办?”
“诶!秋雪薇,你可别说话激我!老子我对你一直可都是非常信任的!”胖子罗涛一下子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拍着肥实的胸脯,高声叫着:“远了不说,就说之前镇上有人谣传你半夜跑去乱葬岗刨坟掘墓盗挖尸体,是谁帮你辟谣的?是谁,替你在大街上声嘶力竭的辩解了三天三夜,硬生生把这股子荒诞的传言句句驳斥掉的?”
“哼!你还好意思说?那就是一帮小孩子在瞎胡闹,你还当真了,硬是堵在孩子家门口骂了一个中午,愣把小孩都吓哭了!”秋雪薇满脸鄙夷的冷哼一声,转身将杜宇拉到一边,招呼他先到楼上去休息,自己来应付这个罗涛。
“秋雪薇你别不知好歹!”胖子罗涛顿时有些急了,指着秋雪薇,步步逼近,“要不是老子我从小就认识你,怎么可能这么掏心掏肺的信任你帮助你?要知道老子可是蟹螺镇治保队的堂堂队长,镇长之下说一不二的人物,这些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清楚?!”
就在胖子罗涛腆着肚子,一步步将秋雪薇逼到墙角,一张肥脸几乎就要贴上秋雪薇鼻尖上的时候——
“请问有人吗?秋雪薇医师在家吗?”
一个声音突然在院子里面响起,紧接着,两名身着皮甲佣兵打扮的青年,敲了敲门走进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