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韶芷和姬允歌并肩坐在马车前的车板上。韶芷眼带焦急的望着峨眉山,入眼却只是乌压压的一片。夜色下的峨眉带着威严森然之感,望不到的山顶消失在凡人的视线中,苍凉感顿生。一只素手撩起帘子,牡丹花绣样的绢丝团扇伸了出来,执着团扇的手纤细如青葱,指甲莹润干净的很。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点点慵懒与骄纵,风/情万种:“韶芷,还要本小姐等多久?紫梦不会顾念往日情谊不肯下山吧?”
此人正是一直在洛阳的华琛儿大小姐。姬允潇从远处一个小丘上看过来,淡淡道:“她不会不来的,这里还有我……”
“你怎么知道……我舍不下你?”
所有人都怔住了,那个爽朗洒脱的声音,带着调笑的声音……姬允潇寻声望去,一个紫色身影慢慢从黑暗中走出。紫梦抱着一个小婴儿,眼里是浅笑,驻足在离姬允潇还有几步的地方。韶芷跳下地,一袭黑衣英姿煞爽,眉眼带笑。华琛儿喜悦刚爬上眼角,却看到韶芷的模样后别过头哼了一声。紫梦看着美得不容忽视的韶芷,静若幽谷来形容她是再贴切不过了。
华琛儿哼了一声后,提起裙摆跳下马车后三步做两步的走到紫梦面前,波光潋滟的凤眼在上下打量了紫梦后忽然一红,僵着声音道:“你这没良心的,受了气也不知道回来么?”
她看的出来,再次相见,紫梦还是紫梦,却没了当日在洛阳书院里时精神了,似乎身上的活力少了许多,换成了一种逞强的弱不禁风。
“谁敢给我气受?只是在峨眉待得有些乐不思蜀罢了。怎么,好琛儿想我了?”紫梦学着以前莫娇娇常与华琛儿打闹时惯用的调戏招式,食指挑起华琛儿的下巴用指腹轻轻摩挲。华琛儿有一瞬甚至觉得眼前的女子其实是莫娇娇,眼中不自觉的浮现出那个江南秀美的女子,杏眼里带着北方女子的不羁,柳叶眉轻轻一挑,漫不经心的美到极致。
见华琛儿没有同莫娇娇这样时的反调戏,紫梦挑挑眉,了然道:“看来琛儿是想你的莫郎了呢!”
“啐,那个才是真的没良心的!你怀里的是什么?一直见你抱着护的紧紧的。”华琛儿轻嗤一声,瞥了一眼紫梦,看到她怀中软绵绵的裹着什么,伸着脖子看去,一下子了愣在那里。
“这……这是什么?!”华琛儿指着那个软绵绵还带点红彤彤的小东西,那个小东西紧紧闭着眼,睫毛眉毛都没长齐,稀疏的很,伸出襁褓的一只小手紧紧的蜷着。韶芷走上前,目光凝在那个小婴儿的脸上,清冷的容颜化出一股温柔的笑,她看着紫梦,真心实意的抱拳道:“多谢。”
紫梦知道她是在谢她将顔桢的孩子平安带了下来,不介意的摇摇头笑道:“这不仅是顔桢的孩子,亦是小七的。我有责任保护好她,你不必谢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华琛儿的那一声移了过来,姬允潇和姬允歌都走了过去,几人围了一会儿,担心夜里风凉,便引着紫梦进了马车。韶芷从紫梦怀中接过小随便,笑着进了马车。
“我很想你……”姬允潇看着紫梦,轻声说道。紫梦自认脸皮极厚,却在姬允潇这句低沉的诉请之语后忍不住红了脸,心跳也快了几下。姬允潇怜惜的抚上紫梦明显消瘦了的脸颊,轻轻环住她的腰身,说道:“我们,成亲吧……”
顔桢看着金顶的夜,无边无尽的黑暗带着一轮孤独的满月。他负手而立,夜间凉风掀起他月白的袍角,猎猎作响,像是乘风而去的仙人一般!他暗暗思肘,给小七服下了安神汤。峨眉平静的有一些山雨欲来的感觉。良久,他转身走向金顶的木屋,里面还有去年除夕之时和七七紫梦一道留下的杯盏,似乎那里还有一个面容粉嫩的少女,穿着碧绿是的罗裙,裹着一个浅碧色的狐裘大氅,水眸里永远泛着慑人的光,笑起来颊边有着甜甜地酒窝,她端着杯盏,浅酌时会像个懒猫一般眯着眼。
还要一个月,必须要等到小七身子满月之后才可以彻底的……彻底的毁掉这里……
信步走下金顶,顔桢看着威严肃穆的峨眉大门,失笑的摇摇头,朱红的大门两边还有他除夕时写上的对联: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下联:除夕年尾,新春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红色纸张上黑色字迹刚劲有力,每一个转笔都带着耐人寻味的意境。顔桢的字与他这个人恰好相反,一撇一捺满是刚劲不羁,带着洒脱掺杂其中,一点没有他为人的温润的秀逸之感。
回到院里,见屋中依旧一片漆黑,顔桢走至门前,带着月光推门而入,将银辉引入屋中。
“阿桢?”小七不确定的疑问声在深夜角落响起,顔桢一愣,骤然想到小七是有眼疾的,他吹灭烛火留她一人在屋中,想来是因为醒了看不见缩在床角等他回来呢……顔桢勾唇一笑,也不回应小七,径自随着点点月光走至耳房内寝,将八仙桌上的油灯点燃后,果然透过竹木屏风能看见小七窝在床角的可怜模样。
“七七,是我。”顔桢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的一句回应,小七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顔桢脱靴上床,搂着小七的肩,亲昵的用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小七缩缩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做什么这么亲密?”
“七七,我好想你……”
顔桢如是说,小七一愣,抿唇笑了:“不是一直见着的吗?阿桢你是不是又要不正经了?”
“七七想哪去了,夫君我只是单纯的想你,又不是……”余下的话顔桢没说出口,被小七用甜蜜的方式堵了回去。小七像只餍足的小猫一般攀附着顔桢的脖子,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放心的交在他身上。直到缺氧之时,两人才相拥念叨着清心咒睡下。
弹指一挥间,一个月的时间真的很快就过去了。这一个月的时间小七起初会不停的问紫梦和如初去了哪里。甚至为此哭过几次,还与顔桢闹僵导致两人三日没有说话。当然,这只是小七单方面的生气而已。经历了生死之劫生下的孩子却连面都见不到,唯有靠着昏迷前那一声啼哭来证明她的如初还好好的,这于小七而言却是是件很难接受的事情。可顔桢什么都不肯说,只轻描淡写的说紫梦带如初回洛阳见顔家二老了。小七不反对如初去洛阳,但却不能接受顔桢连如初的面都不让她见见,这是任何一个做母亲的都无法忍受的事情,小七虽小,却也一样。
后来小七开始不问了,但每日的话减了不少,除去和顔桢一道吃饭时的闲话家常外,小七基本上都是一人独自发呆。而顔桢对这种状况很是满意,每天都躲在书房之中不知忙些什么。
这日,小七换上那身和顔桢成亲当日穿的绿罗裙,那件水墨画一般的裙装。从梳妆台中拿出装满锦帕的小匣子。这里面最下面的,是她字学字认字以来每个月写给扬州田家还有莫家的信。师父不允许她写信回扬州,她便将思念写在锦帕上,关在匣子里。难过的时候拿出来看看那些心情好或不好时写下的字。最上面的,是她最后一次离开扬州,带着还未发芽的小随便回峨眉时的写给顔桢的……不多,自顔桢来后就没有再写过。将锦帕悉数拿出,里面的字迹从生涩难看到娟秀小巧,似乎是以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记录着小七一天天的变化,一天天的长大……
田家幺女,初七貌美。嫁得舒三,却是离散。奔赴洛阳,巧遇良人。此心少年,别后沉沦。但求一心,不悔不倦……
第一次正视峨眉,原来它那么高,如同耸立云间一般,轻一探手,便可触到日月。小七腰间环着透着寒光的九节鞭,静静的站在通往金顶的石阶前。看着远处连绵不断的山峰,勾唇一笑,忽然有些理解那种一览众山小的豪情了。
轻上一级台阶,小七用指腹摩挲着腰间冰凉的九节银鞭,记得,这还是师父在她及第时送与她的,不径唇上染丝苦笑。
远远地就能看到一个极小的黑影,站在最高的那层台阶上,冷冷的目光穿过距离,看蝼蚁一般的看着小七。小七抿唇,继续上着台阶。墨色晕染般的绿裙摆迤逦在石阶上,勾过一个悄然的弧线,慢慢消失。那个身影越来越近,目光也越来越冷冽。小七依旧面不改色的上着台阶,直到与那黑影只有三层台阶之隔时,她才停下。
“怎么?你的夫君还未攻上峨眉,你这做妻子的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代他立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