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桢坐在木椅上，脸色苍白，双目没了神采。如今已是进入深秋，中秋也是在赶往扬州的路途过的。他根本不想来这里，来打扰扬州的一方净土，以及，他心念的那个人……修长的手忽然掩住唇，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韶芷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冰雪的眼里碾碎一片心疼。她走到颜桢身边蹲下，双手替他整理着衣摆，抬头看着因为咳嗽而面色更加苍白的颜桢，说道：“公子，前两****去街上看见她了……”
颜桢轻笑，目光悠远而苍凉的看着天空。扬州的天总是带着点点湿意的，树上的绿意虽淡了少了不少。但不至于像洛阳那般，落得干净，仅剩下光秃秃的树枝，那样凄凉。
“我知道，既然都在一个地方，见面是必然的。她……怎么样？一切可都还好？身体如何？脸色如何？咳咳……”一时问的有些急，颜桢掩唇又咳了起来，连带着气息不匀，苍白的脸上生出一抹嫣红。韶芷赶忙起身替他抚着背缓气，皱着秀美有些怨怪的说道：“公子，你既然想小七，为何不当面同小七说个明白？这样左右也不是个办法啊！”
颜桢淡笑，目光柔和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看着韶芷，说道：“那阿芷为什么不同姬允歌说清楚呢？他天天站在院子外面，等的也不过就是你的一句话而已。”
韶芷的手顿了顿，抬眸看着篱笆外的坚毅身影，目光温柔眷恋，但也决绝的很，她轻声说道：“我在等他自己想清楚，他当初既是敢与我争吵说我横刀夺爱对不起小七，今日就改有所担当，对当日言语负责”说完偏着头，又道：“公子，小七瘦了很多，人也不如往日精神了。公子你也是很想她的对不对？那何不在远处看她一眼？就一眼也可解了公子这一个多月来的相思之苦啊！”
他何尝不想呢！只是如今他瘾上来后越来越难控制，且时间也是越来越难断定。上次在华风书院犯瘾的时候出手伤了小七的事让他一直心有余悸。他清晰的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辱骂小七的，是怎么强吻韶芷逼她交出****的。也清晰的记得，当日舒之杰抱走昏迷的小七时，对他鄙夷的目光。小七几日的不言不语他都看在眼里，却是无能为力。那种无力绝望感顺带着瘾君子的耻辱，一瞬间全部涌进心口。小七要离开洛阳，对他们二人，都是好的。他也不想来扬州打乱她平静下来的生活，只是舒之凤和韶芷一意孤行，硬是将他绑来，说是为了帮他换个地方戒掉****，实际上到底为了什么，他又怎会不知呢？
“好了阿芷，我的事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的。”
“你真的知道吗？！小七下个月就要嫁给我弟弟了你也知道吗？！”舒之凤不满的声音骤然响起，颜桢脸色一瞬苍白，抬眼看着站在院门口的舒之凤。一张隽秀的脸此时染满倦色与气愤，他看着越见消瘦的颜桢，心里像是被堵了一块儿，再大的火气一时间也发不出来了。
颜桢沉默良久，唇角艰难的勾起一丝浅笑，说道：“这样也好。”
见颜桢态度这般，舒之凤走上前在颜桢面前停下，皱着眉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你以为小七是真心想嫁给之杰的吗？她不过是在等待机会！我都知道了，静佛师太当日与小七设下一个赌约，若是小七熬过今冬，嫁与人妻，便从此同她断了师徒缘分。小七必然是想着嫁给之杰拖延时间，瞒天过海后再来寻你！阿桢，当我求你，当我这个做哥哥的求你了……之杰是真心喜欢小七没错，但，小七也不可以利用他的喜欢，来伤害他……”
“二公子你说什么呢！小七怎么伤害三公子了！这事怎就成了你那渔翁得利的弟弟成了受伤之人，明明是我家公子尝到了锥心之痛！”
一旁实在听不下去的韶芷有些不悦的斥道。她一直不喜这个舒之凤的，原先是因为他总是****缠着颜桢，且书院乃至整个洛阳城都传他与颜桢龙阳有染。算来与他做的唯一一件意见相投的事大抵就是把颜桢绑来扬州了。现今听他语气里对小七的恼恨，一时有些忍不住出口呵斥。舒之凤淡淡的瞥了一眼韶芷，他自然之道韶芷对他心存芥蒂。本来他也就不是很喜欢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女子，是以只是瞥了她一眼后继续对着颜桢道：“阿桢，你也知道小七只是娇憨纯良些，并不是傻子。你忽然间性情大变，且又当着她的面犯了瘾，她又怎会不知其中一二？如今她既然答应了之杰的求亲，定是早就谋划好了一切事宜。若真是如我所想，那失而复得之喜，得而却失之痛对之杰来说无异于沉重打击！你们权当是行行好，两人将话挑明不是皆大欢喜吗？”
回应舒之凤的是颜桢的沉默，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亦或者说，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给自己下了死局，绕不开那道本就不难的结。
与此同时，小七正安静的陪着几个姨娘一块儿挑选大婚嫁衣用的布料。几个姨娘七嘴八舌的，一会儿说这件好，款式新。一会儿那个又说，那件好，颜色正。反正左右一通看下来，大半日都过去了还没下决断。小七娘从女人堆里挤出来，走到小七身边，一边用手摸着缎子一边柔声道：“小七可是想好了？”
小七抬眸看着没有看向她只是专注于手中绸缎的娘亲，疑惑道：“娘亲在说什么？”七夫人淡淡一笑，继续柔声说道：“小七，嫁人了便将那些心思都收了吧！即使所嫁之人并非所爱之人。既是决定了要嫁给那人，就不要在生出别的心思。如果没有想好，那便不要轻易答应。毕竟，失而复得得而后失，这样的大喜大悲，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七夫人转过身，看着小七。一模一样的脸上有着小七没有的风韵，成熟中带着些许苍凉。小七一直都没有仔细看过自己娘亲的眼睛，每回回扬州都是来去匆匆。这次面对着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水眸，其间掺杂着许多小七没有的世态炎凉。这个总是笑如蜜饯的女子，曾也是风光大户的小姐，如今虽是嫁入首富之家，却做妻妾之尾。
“小七，你那个豆腐郎是不是很好？同娘说说，看这人交不交得。”七夫人拉直小七绕过一众叽叽喳喳的姨娘，来到耳房看着那些最上好的布料笑道：“你的那些姨娘只想着眼前见到的那些好的，却是不知再走几步，就会有更好的。”
小七愣了愣，当做没懂的去摸那些入手柔软，微凉丝滑的布料说道：“豆腐哥人很好的，文采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好。最关键的，是他待小七很好。”
“那小七为什么不同他在一起？”
“因为很多……小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忽然决定离开他了。离开之后又开始疯了一样的想他……”小七喃喃道。七夫人放下手中的布料，定定的看着小七道：“既是放不下，那为何要放下？”
小七怔住，既是放不下，那为何要放下？这是执迷，也是死扣，很简单就能解开，只是解结的人心燥，所以解不开。
“小七！紫梦不见了！”
这是这几日小七第五次听见姬允潇这般说了，她应声回头看到不管不顾冲进来的姬允潇，无奈道：“怎么你这几日一直疑神疑鬼的？师姐兴许是出去了，等晚上自然就会回来！”
姬允潇也深知这几****接二连三的疑神疑鬼让小七不耐烦，只是这几****一直觉得紫梦有心事，甚至半夜曾发现她偷偷潜出田府的身影。今日他到紫梦房里寻她，敲了半日的门也不见有人便猜测定是出事了，撞门一看，里面一片混乱。
仔细听姬允潇说完后，小七也隐隐觉得不安，放下手中的缎子跑了出去。一路赶回田家宅子，小七直接寻到紫梦的屋子中，果然看见屋里杂乱不堪，显然是有打斗的痕迹。
“小七！紫梦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你师父来了？！把紫梦抓走了？！”姬允潇赶上小七后也不顾小七有些苍白的脸色，激动的抓着小七的臂膀质问道。小七摇摇头，她要静一静，真的只是想要静一静。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紫梦不见了你知不知道！你害了颜桢还不够还要害我的紫梦是不是！”姬允潇一把将小七往墙上一推，小七的背狠狠的撞在墙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小七的脸色忽然惨白，她害了颜桢……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害了颜桢呢？她没有资格去怨怼颜桢当日那样对她，如果没有她，他不会有那么多的苦难。不会这般，依赖着****来维持理智与无穷无尽的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