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中旬,江北的天气长居停留在二十几度的高温,完全一派是早已进入酷暑燥热里的节奏。赫赫炎炎的天气,连带着霍乱着战火连天乱世之下民众浮躁不安的心。
上海那边果断回绝江北提出双方见面的要求,致使双方的战事一触即发的消息不胫而走,双方民众更是陷入恐惧之中。生于乱世,本就民不聊生。一旦势均力敌的上海和江北开战,势必会两败俱伤,到头来受苦最多的还是普通民众。
而江北权利最为集中的司令府也不例外,整个府中都保持着随时随地严阵以待的状态。更气人的是上海方面完全封锁了唐晓的所有消息,任凭唐烈花尽心思依旧不得任何的音信。但可以确定的是,戴伟伦想要得到寒瑜的心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长廊下,一抹倩影静静地伫立在花丛中,手里攥着来自戴伟伦那边的报纸,眉宇间透出淡淡的烦闷。她看似远远的遥望着府墙之外的另一番景象,只是目光涣散游离。
“夫人,司令身经百战,雄才大略,此事肯定会有办法的。”经过长廊时,无意间看见夫人,李攻犹豫之间,上前安慰起寒瑜。刚一走近,眼光注意到夫人手中的报纸,心里一紧。
话虽如此,但李攻心里也清楚,司令不答应戴伟伦交换条件,江北和以戴伟伦为首的上海万万没有和谈的可能。如今的局势,谁都看得清清楚楚,戴伟伦态度坚决提出强势要求,司令彻底强硬不予应允。双方僵持不下,完全没了缓和的下文。
李攻的劝说,她只是微微一笑,算作礼貌回应。但眉宇间的担忧烦闷丝毫未减。再怎么身经百战,再怎么雄才大略,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也会有自己的软肋无助,也会有犯下错误的时候,也会缺乏冷静失去判断。何况戴伟伦此番是打定主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熟悉政事的人都很清楚,上海和江北的这场仗一旦打起来,实非短期可以解决的事。且不说劳民伤财,单单是打仗的目的就只是为了争夺自己,她就不能坐视不理。
“李攻,你以为这场仗你们司令有多大胜算?”原本沉默的她,收回视线,转向站在身旁的李攻,幽幽地问了一句。
胜算?李攻正在忖度如何说才能宽慰夫人,一番整理好劝说夫人的话语还未出口,就被生生堵在喉咙里。
她目光如炬,说得轻描淡写,甚至语气由始至终的保持着平静,可细细品味每一句话都有着浑然天成的威严:“李攻,虽然我从未亲身体验上过战场,也不曾体会过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哀。但是我从不是什么软弱的女人,你也没必要向我说什么敷衍宽慰的话。既然我问了你,只管直言即可。”
那时,李攻才恍然想起,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并非是什么一般的女人,她从没有大户人家小姐的矜持骄贵。她有的是不输给男人的气魄胆识和聪明才智。她是寒瑜,人人称赞颂扬的寒家大当家。她是那个多年连城里女扮男装缔造寒家商业不朽传奇的寒家三小姐。她是那个仅仅只有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然掌管几千人的寒家的三小姐,她是那个经历半生风雨病痛缠身却依然坚强勇敢生活的寒家三小姐。
见到寒瑜态度坚决,李攻也不想再兜圈子,直抒胸臆:“夫人,江北固然实力不输上海,但江北想要拿下上海确实非一朝一夕的事。江北多年对外扩张,早已疲惫不堪,休养生息实为上策,强攻上海只怕赢了也会拖垮了江北。不过最让人头疼的不仅如此,江北和上海固然是各方割据势力中最具代表的,可依旧不免被各方其他割据势力的虎视眈眈。一旦双方打得胶着状态,只怕各方势力会趁机出手。其实司令失去江北或许没什么,只是可惜了司令多年的苦心经营。”
明知是不理智之举,却还不加以制止,放任不管,实在有违忠心耿耿四个字。她想到唐烈身边的人存在这些问题,有了微怒:“那好,既然如此,为何你们不劝说唐烈?”
李攻声音如常,恭敬如初:“夫人,作为誓死跟随司令的下属,我们的确该劝说司令打消交战的想法,甚至不惜冒死直谏。可作为深知夫人和司令一路走来的艰难的下属,我们怎能残忍把夫人从司令身边送走?司令和您一样都是性情淡漠的人,也都是孤独无依的人。自从司令府有了您,司令才不孤独了,才有了快乐。我们没有权利去无情剥夺属于司令的那份快乐。而且在司令看来,世间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敌得过夫人的幸福。”
那些话仿佛如舒心的汤药,瞬间扫去她满心的阴霾,或许他们不加以劝阻的原因在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因为错怪了李攻等人,她生出几分歉意。
“抱歉!我不该将所有的过错推及到你们身上。不过,请你帮我一个忙,不要告诉唐烈。”她看着李攻的时候,眼里有些恳求意味,可掩饰不了眼眸处依稀可见淡淡的哀伤。
很多人都以为司令的压力大,殊不知夫人身上的压力也不小。本来她无意成为什么红颜祸水,更无意卷入江北和上海两方的争斗,却还是被牵连其中。那些不了解真相的世人,都给她冠上了“现世陈圆圆”的讽刺称呼。
可他们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朝三暮四的陈圆圆,她只是自始至终深爱着司令的夫人。她固有倾城倾国姿色,却从不以为傲,她固然得到戴伟伦多年倾心,却唯爱着司令。尽管她行事手段甚为狠绝,可在她的爱情里,始终纯洁如云,半片污渍都不曾沾染。正如那潇洒的一句: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那一抹哀伤刺痛李攻的眼,差点令他当众落泪,几番挣扎恢复一贯的谦恭:“夫人,有什么吩咐,李攻都会替你完成。”
余光看了看周围,她轻声说起:“我希望你……”
街口,一家普通的茶馆内雅间,一位女人端坐在一旁,眼色间一片淡然,但隐隐间有些急迫。等了好一会儿,楼梯上走进来一位年纪轻轻送茶的姑娘,端着木制而成的盘子,一步一步朝自己的房间走来。盘子上摆放着不同的茶叶和几个青瓷小茶杯。她手里还不忘提着一个大大的箱子,茶馆内喝茶的人都很清楚,那就是装大茶壶的箱子。喝茶的客人也没怎么太去注意了,径自喝着自己的茶。
一进房间,寒瑜自然而然关上门,一回头见喝茶的姑娘熟练的打开手里的箱子,拿出一台电话机,灵巧的手指快速组装起来。很快,眼前出现了一台可以供正常通话的电话。
“夫人,现在可以了!”年轻女子试音一结束,就朝她恭敬禀告。
可以了?她先是一喜,由于唐烈不准私下联系戴伟伦,她只能暗中进行。紧接而来是她的不安,如何说服戴伟伦,她并没有什么底气。她接过电话,手心里紧张的冒出汗来,滴滴的电话声传来,如夜间电闪雷鸣的夜晚,令她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连不知什么时候,年轻女人离开,她都没有注意。
等到她听见那头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原本满腔的话语顿时化成了寥寥一句,“伟伦,是我!”
之后,那头闻声愣了愣。
几分钟,那头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平淡中带着一股执着,“寒瑜,如果你是为了说服我而打了这个电话,大可不必了。唐烈和我之间就算没有你,也不会握手言和。”
这一次,戴伟伦真的下了决心?
寒瑜紧握着电话,声音听来很无奈:“可是唐晓她是无辜的。你和她在一起待了这段时间,想必你对她天生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早已知晓。”
电话那头的戴伟伦忽然冷笑起来:“无辜?寒瑜,你以为这世上谁都可以有无辜的资格吗?既然命中注定她是唐烈的妹妹,那她就应该承受这一切。”
她认真的听着电话那头的男人所说的话,心里涌出一股股难受的酸苦。这还是当初自己认识风度翩翩的戴伟伦吗?这个曾经用心照顾她五年多的大哥哥,现在怎么会这般残酷无情?只是为了她,戴伟伦连生病的唐晓都要利用吗?
戴伟伦认真叙述道:“寒瑜,早前见你的时候,我就说过,时至今日我根本不会放手。不过,你能打电话给我,我的确很高兴。对了,你最近身体还好吗?原来的药方有没有按时吃?夜晚有没有再做噩梦失眠?江北的天气进入炎热期,你别贪凉再受冻……”
纵使双方对峙,纵使她成了唐烈的妻子,纵使她表示唯爱唐烈,那远隔千里之外的一声声关心,却从未停止。那份来自远方的深情悄无声息的落在她心上,击得她眼泪倏尔落下。她强忍着抽泣声,接过他的话,再次拉回唐晓的话题,“伟伦,算我求你一次,放过唐晓,放过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