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桥石边,走着走着,戴伟伦背为之一僵,停下脚步,声音冷静而冷凛:“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隐于暗处的李攻听到这话,不由地对眼前自己素未有过交集的上海督军戴伟伦而感到佩服,自己一路跟踪已经小心再小心,还是被戴伟伦发现了。一直以来表现优异的李攻首次尝试挫败的感受。
不敢心存任何的侥幸,李攻一身正式军装,缓缓行至戴伟伦面前,立即敬了一个军礼,态度恭敬如常:“戴督军,您好。鄙人是司令的守卫长李攻,奉命请您去茶馆一见。”
“哼!本督军和你们司令唐烈素来没什么交情,见或不见没有什么差别。”戴伟伦依旧背着身子,哪怕身在对手的江北之地,丝毫半分没有畏惧担忧的心情,冷凛拒绝,完全不给对方面子。
面对戴伟伦的拒绝,李攻固然年轻,也很沉稳。可能是年少经历一番变故后,性子也变得大为成熟。加上早就听闻上海督军戴伟伦生性孤傲,一贯目中无人,言辞更是犀利极致。
作为江北史上最年轻的守卫长,李攻自然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保持着平日里的从容不迫:“戴督军,说笑了。司令早有交待,不过是彼此喝喝茶,叙叙旧,戴督军无须顾虑。何况司令还说,戴督军虽然与江北这边是分庭抗礼。但来者皆为客,堂堂江北岂能怠慢?”
句句都体现了唐烈的大度宽容,更将矛头指向戴伟伦,言下之意,倘若戴伟伦不去赴约,那就是不够胆量和缺少气度。
倒不是戴伟伦受不了被激,而是暗自忖度一番,唐烈既然派人跟踪自己,自然早就对自己的行踪了若指掌。目前自己身在唐烈掌控下的江北,就算不愿意前往相见,唐烈也有法子逼着自己见面。和唐烈对峙多年,固然谈不上深知,却也有一些了解。唐烈为人素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受制于人从来都不是戴伟伦畏惧的理由。阳光下,只见他冷峻的侧颜,眼眸恢复初时的嘲讽:“呵呵……唐烈手下还真是人才济济啊,连一个守卫长也如此雄辩滔滔,难怪唐烈能有把死的说成活的本事。连强夺别人未婚妻的事,也信手拈来。来一趟江北,真是让本督军大开眼界。”
本意不愿多插手司令的事,可怎奈戴伟伦一再咄咄逼人,身后的李攻终于忍不住开始回击:“戴督军,鄙人敬重您不全因您是上海的最高统帅督军大人,更因您是司令交代需要礼遇的客人。鄙人不才,但尚且懂得何为尊重二字,还望戴督军好自斟酌。”
戴伟伦转过身子,目光冷漠得令人胆战心惊,横扫站在自己眼前飒爽英姿的李攻,唇角微微浮起一丝不悦:“放肆,你不过是区区守卫长的身份,谈何教训本督军?莫说在你面前,本督军如此贬低唐烈,倘若到了唐烈面前,本督军也不会留有半分余地。”
素日里,戴伟伦也不会随便和一个下属计较。可今日自己的确是有些失控了,寒瑜的那些话如绵绵如雨的针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以致久久地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即使夹枪带棒讽刺唐烈,他的低迷痛惜的心情也丝毫没有转好。
“你……”李攻只得忍气吞声,心中不由地觉得对旁人说戴伟伦言辞讥讽的评价,有了切实的体会,果然评价实在到位。
不顾李攻的愤怒,戴伟伦从容上了不远处的车。
一路上,坐在副驾驶的李攻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而且神色之间依稀可见微微的愁思。对于戴伟伦的狂妄自大,李攻瞬间有了新的认识。
反观戴伟伦,坐在后车座,平静的眸色下透着精明算计,沉默中,却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等到汽车停在悠然茶馆前,戴伟伦大步下了车,理了理自己的素衣长衫,冷淡看了一眼悠然茶馆,心里冷哼:“悠然?唐烈,你倒是悠然自得了?”唇瓣下沉,浑身散发出噬人的气息。明明是艳阳高照,周围的温度顿时下降至零下。
来到茶馆内,一股书香淡墨气息袭来,戴伟伦微微皱眉,脸色阴沉的难看,径自越过招待自己的人,“噔噔”上了二楼。
二楼的房内,挂着几幅雅致的书画,屋内焚着淡淡的昙香,整个居室给人以一种典雅的美。唐烈一身英挺的军装,身姿卓越,站在窗边,遥望着远处的风景。听到戴伟伦的脚步声,也没有回过头。
戴伟伦见唐烈本人之前恨不得把其千刀万剐,方可解除自己心中的痛苦。见到唐烈本人之后,戴伟伦反而显得平静很多,“怎么见到我,就没有脸了?”
唐烈转过身子,眸色无波盯着戴伟伦,一股寒意逼人,“戴伟伦,你别以为你曾经救过寒瑜,就妄自尊大,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彼此对峙,相似的阴狠肃杀之气在屋内漫延。
眯起眸子,迎视着唐烈阴冷的眸子,戴伟伦并无畏惧,言语中总传递出一份笃定:“笑话,我既然敢来,自然就没有什么怕的。唐烈,你以为寒瑜会陪在你身边吗?我告诉你,不会。”
“寒瑜的决定,不会因你的威胁而受到任何影响。”唐烈缓缓吐出一句话,也没有让步的意味。
彼此眼神交织,火药味更一触即发。
良久,戴伟伦再次出声,声音听来清冷而犀利:“人人都说你唐烈无情冷血。今日,我倒真是见到了。为了寒瑜,你还真打算牺牲自己妹妹的性命,果然是“好哥哥”!”
不等唐烈说话,戴伟伦悠然补充道:“可惜,你算漏了一点,寒瑜已非当年冷酷绝情的寒瑜。她比你善良多了,连你的几个姨太太都能出手相救,何况对你的妹妹唐晓。你放弃救自己的妹妹而选择和她厮守一生,这般泯灭人性的事,你做得到,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的确,自己放弃唐晓,寒瑜一旦知晓,肯定是坚决反对的。这个近乎冷血的举动很可能会使得她再次离开自己,唐烈无法冒险如此。但戴伟伦以唐晓的性命步步紧逼,唐烈舍不得唐晓,可更舍不得寒瑜。
深深地看了戴伟伦一眼,眼中的警告之意更是不言而喻:“你很了解寒瑜。但看来你并不了解我。如果我暗自动了手脚,故意隐瞒着她,你以为她会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唐烈并没有多大的信心。哪怕自己发觉后一力地隐瞒掩饰。向来观察细致的戴伟伦却发现了,满心抑制不住的欣喜,习惯性的凉薄讥讽:“纸包不住火,她早晚会知道。这世上,你和我一样,什么都不怕,惟独怕的就是失去寒瑜。而你心里不是也很清楚,一旦她获知唐晓因为自己而死,她的精神会濒临崩溃。寒瑜会以为你为了她已经变成一个毫无人性的恶魔,而她也是杀死唐晓的帮凶。如果你想要推她下地狱的话,你尽可试试。”
尽管话听来很刺耳,戴伟伦却没有说错。对唐晓见死不救,等到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寒瑜就会彻底因唐晓的死而陷入无尽的崩溃边缘。唐烈想到这里,心里似乎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血液顺着胸膛一滴滴“叮叮”的流出血管,那声音缓慢的,缓慢的,却敲响了生命的丧钟。
无言的沉默,满心的畏惧,即将的残酷,吞噬着唐烈的理智。终究无力地瘫坐在一侧的木椅上,目光没了刚才的强势,落魄的仿佛被人活生生抽走了半条性命。
“不,我……”唐烈强忍心间的剧痛,想要开口辩驳,寒瑜是他一生挚爱的人,哪怕自己受到生命的威胁,他也不愿再看寒瑜受到任何的伤害。即便是为了他自己,也绝对不可以。可戴伟伦说话的那份笃定淡然,令他完全慌了手脚。当今世上,唐烈只怕寒瑜的离开。
爱,不该被扣上枷锁和禁锢,更不该有太多的隐瞒和欺骗。过去,唐烈没有读懂这个道理,深深地伤害了彼此。如今,他懂了这个道理。为了挽留住寒瑜,他再次想要通过欺骗隐瞒的方式,留下寒瑜。
而戴伟伦的话,令他幡然醒悟。
看着唐烈落魄无助的模样,戴伟伦心上那蚀骨的疼痛依旧:“你的自私再次伤害了她。五年前,她意外失忆,忘记过往,难道不是你们最好的结局吗?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才令她苏醒过来,难道只是让你去伤害她?为什么你非要再去伤害她?你应该调查过,这五年来,她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固然她整日昏迷在床。五年间,动了三次生死攸关的手术,陪在她身边,是我,而不是你。在这期间有多少次,我都深怕她挺不过去了。唐烈,你扪心自问,若非当初遇见你,她何止于承受这些无穷无尽的痛苦?如今,看着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很痛吧!可你再痛也痛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