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分,才到达西山静庵的山下。皑皑大雪,凛冽的寒风丝毫不能阻隔唐烈的脚步。
一踏进尼姑庵,听到沉闷的古钟敲响,他心下一惊,以为自己来迟了一步,脚下的步子不由快如生风。
庵堂内,木鱼声此起彼伏敲响,师太一身深灰色素衣,手中紧握着一串佛珠,淡然问话:“寒施主,您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虽说佛家度人不问条件,但是贫尼还是要多说一句,看破红尘方可入门,若只是为了避世,寒施主只怕来错地方。”
她双手合十,眼眸处尽然释然,神情中冷静有余,“师太,寒瑜愿虔诚皈依。余生祈愿,常伴古佛青灯。”
师太始终都是面无表情,口中念念有词,“寒施主的虔诚自是不容质疑,只是庵堂也有庵堂的规矩。寒施主若是处理好凡尘俗世,再来贫尼这西山静庵出家,贫尼断然绝不会拒绝。”
她不解,直言不惑:“师太,何以认为寒瑜俗世未断?”
收起手中的佛珠,师太语气如死水般平静:“其实,在寒施主上西山静庵前,便有一行军队守军长官交代过贫尼,万万不可替寒施主剃度。否则定要火烧这西山静庵。”
听到师太的话,她心中了然。果然是那人一贯的作风,始终不肯放过自己。时光悄然流淌五年多,彼此还要继续纠缠不休吗?
“抱歉!师太,这次给您带来了麻烦。”她微微弯曲身子,依旧双手合十,朝师太恭敬道歉。
望着庵前的观音像,师太态度依旧平淡,“寒施主,无须自责,倘若心中有佛,各处皆可为佛。而贫尼不肯替寒施主剃度,并非是碍于胁迫,不过是遵循天命。赠寒施主一句话,缘起缘灭,尽是命数。”
不知何时,庵堂内的木鱼声早已停下,而独剩她一人空留庵堂。她怔怔失神,念念不忘:“缘起缘灭,尽是天数。”
等候在门外的李攻等人一见到司令,简单敬礼后,赶紧上前回话:“司令,寒小~姐一个人还在里面。不过,属下已经提前吩咐过庵里的师太,不得为寒小~姐剃度。”
得知她还未出家的消息,他说不出的心情,脚下顿时感到一软,幸得李攻眼尖扶住了。
“司令,您要不要休息一下?”李攻瞥见他面色不太好,心知连夜独自登雪山势必很辛苦。殊不知,唐烈的确受伤了,衣袖间藏着深深的一大道伤痕。
无力地松开李攻扶住自己的手,示意所有的人在外等候,缓缓地抬起脚步,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身后的众人看着司令渐显疲惫的身子,心全都纠在一起。
行至门外,他生出畏惧,可还是慢慢地有些艰难抬起手臂,推开那扇隔着彼此的庵门。随即沉沉地关上了门。
庵堂内,只见她一身素装,合上双眼,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态度虔诚,乌黑长发披肩而下。整个人越发显得清瘦飘渺,好似下一秒也许她就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不见。
突如其来的一阵寒风,令她意识到那人终究是追到了这里。她并未回头,依旧跪在蒲团上,一心向佛。可隐隐之间,心里流淌过一丝悲凉的默叹,她才恍然明白,心如止水不过是自己的自欺。
他走到她身旁,跪在另一块蒲团上,声音暗暗有些凄凉:“我错了,寒瑜,我真的错了!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求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离得那么近,他身上散发出的悲戚,她没有睁眼,却深深觉察出他的神情中想必很是忧伤。
面对他放低姿态,她缓缓睁开眼睛,态度决绝,语气中透着淡漠和疏离之感:“唐烈!寒家已经没了,我的心也死了,我求求你,放我走吧!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放我离开!”
提及离开的话题,他的精神为之一颤,紧紧抱着她,忍不住哽咽:“不,寒瑜……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往昔,她曾多贪恋他熟悉温暖的怀抱,如今重温他的怀抱,心里便有多煎熬,眼里蒙上一层雾气,“那你杀了我!现在多活一天,我都觉得好累!”
“寒瑜……”听到她说这话,他心里简直就是在滴血啊!在他心里,她胜于一切,他怎么忍心杀了她。
见他不愿放手,她忍住眼泪,将心一横,“别叫我,这个名字只是令我想起过往种种不快乐的事。五年了,你还要彼此折磨多久!唐烈,是不是一定要我在你面前自尽,你才能放过我?”
紧抱着她的双手瞬间因这句话变得颤抖,无声地垂落,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倏尔落泪,寒瑜就是寒瑜,不管何时何地,都可以彻底地击垮他所有的希望和防御。
没有人知道他因她的话而有多痛,也没有人知道她说出伤他的话而承受多痛。两边烛台上的烛火,渐渐熄灭,好似彼此的爱情走到了尽头。
良久,她不敢看他受伤的神情,目光落在烛火上,声音平静地令人诧异,“顾晓音是个好女人,也很爱你,你该考虑的是她,不是我。”
纵使顾晓音多年对他痴情一片,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外人。当初自己娶顾晓音的目的只是因为她长了一双和寒瑜相似的眼睛。
唐烈自认冷漠无情。但爱过他的女人都知道,其实不然,他之所以冷漠待人,只因他已经把所有的爱都用来爱寒瑜。他心里满满都是寒瑜的点点滴滴,再也容不下任何女人。
你可以看到她对我的爱,为什么偏偏看不见我对你的爱?他多想好好地问问她,可颀长的身影,站在她身后,低沉沙哑的声音恢复冷静,只是艰难问出声,“寒瑜,你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残忍?她心里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再也说不出任何绝情的话。
空气压抑低沉。他只觉头嗡嗡作响,浑身的温度都已经降到最低,声音颤颤:“你还爱我吗?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
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很轻,她却听来很重,很重。
片刻,她幽幽开口:“你何苦如此执念?”
听到她断然无情的话,一向自诩甚高的唐烈伤心欲绝,“噗”的一下吐出血,颀长的身影忽然倒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