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翼讲完之后觉得困乏无比,他讲到一半的时候去洗澡提神,这会儿不用洗澡,索性和衣往床上一倒,不多时发出了匀称的鼾声。
我整理完赵翼刚才讲述的事件,看看表,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开车时后背一直贴在靠椅上,身上黏黏呼呼的都是汗渍,最好先去洗个澡。
刚才赵翼一边回忆一边讲述他从少蛇女的“发卡”里读取的部分记忆,现在已经蒙头大睡。我怕吵醒他,蹑手蹑脚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放水洗澡。
卫生间及其狭小,奇葩的是几乎一半空间被弧形的淋浴间隔起来,推拉门也是弧形的。看来在当地人的审美里,抬高半寸地面、标本柜一样的淋浴间是高大上的设计。我脱了衣服、钻进淋浴间,摘下黑框眼镜顺手放在挂喷头的架子上。由于总是把这个半幽闭空间想象成“标本柜”,我有一道时间一直觉得淋浴喷头里喷出来的是福尔马林溶液。
快洗完的时候,我觉得很不对劲,十分之不对劲。
玻璃门隔断上贴了一层半透明的膜,虽然没戴眼镜,虽然玻璃门上半部分雾气缭绕,我还是看到一颗脑袋悬在推拉门上方。
这死赵翼,从床上爬起来偷窥我洗澡?不过刚才怎么没听见卫生间门响?没人进来啊!我把脸上的水一抹,眯起近视的眼睛望向玻璃门。
那里只有一颗脑袋。
按说应该看到他的身子,但是推拉门贴膜后面没有身子的轮廓。我害怕了,关上淋浴喷头,玻璃门上方糊上一层水雾,那张脸更加模糊难辨了。
我戴上眼镜,这次清晰地看到那张脸在伸出舌头、舔开玻璃上的雾气——竟然是前台那个肥硕的女服务员!她把浮白肿胀的脸贴到玻璃上,定定的看着我,一缕缕短发湿漉漉的糊在额头上。我突然发现,这胖丫头的眼珠是模糊的玻璃色,看不到眼珠,她看见我在忙不迭的穿衣服,眼睑左右开阖,眨了眨。
这家旅店的特殊服务也太重口味了吧?我试着慢慢拉开玻璃门,服务员的脸依然贴在原处,原本就肥胖的五官被玻璃拉拽的扭曲变形,随着“吱吱”地摩擦声,腮帮子在玻璃门上犁开一道宽宽的水雾。
我吓坏了,突然玻璃门卡住了,怎么使劲也动不了。这时,服务员的头越升越高,“搁”在玻璃门上方,眼珠翻白,两眼像近亲交配的哈巴狗一样没有焦距。
这回我看清楚了,服务员原来肥硕的脖子不见了,下巴以下是竹笋一样交错的层级结构,绵绵延延挂在卫生间天花板的通风口处,就像一条挂在房梁上的蛇!
那蛇身上竟然还有四条瘦弱的胳膊,四只猴爪一样的小手垂在腕关节下面。我忽然想起来在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胖服务员那不成比例的身材、瘦小干枯的手……我三下两下穿好衣服,决定先不刺激这位大姐,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摸去。
当我把门敞开一条缝的时候,人头蛇身的服务员整个身躯已经从通风口里慢慢爬出来,像一条粗大的输水管道“啪嗒”一声掉在湿漉漉的淋浴间上,砸得玻璃门一阵乱响。
赵翼被这声惊到,起身喊道:“孔宣,怎么了?”
蛇身服务员听到了那声叫喊,倏然而惊,一挺身从地上昂起头来,像一架上满弦的弩炮向我射来!那时我一半身子已经出门,听赵翼一喊知道打草惊蛇了,急忙闪身而出死死带上门。就听“砰”地巨响,那条服务员撞在门上。我往后拼命拉着门把手、冲着赵翼大吼:“叫上六叔和延明、带上东西,快跑!”
赵翼急忙火速地背上两个包,从我身边挤过去,在走廊里砸六叔和延明房间的门,好在刚才那阵大闹他们俩都披衣起来了,六叔到底是老江湖了,一听我在喊,叫延明背上包,他先跑到院子里发动车。
六叔三人把背包往车里一扔,手忙脚乱地窜上车。我已经打着了火,挂档踩油门,但是越是着急越是开不动车,我怎么踩油门车子都不动。就在我快要急尿的时候,坐在副驾驶的赵翼狠狠瞪我一眼,放下手刹,然后车子像出膛的炮弹一样飞出去,若不是我反应快一打方向盘,车子就撞上大铁门了!
车子在乡间土路上颠簸飞驰,把我们颠得活像手摇转炉里的爆米花。刚才方向打得太急,延明的大脑袋在车门上狠狠撞了一下,刚要骂娘。六叔抬手捂住他的嘴,低声说:“车顶上有东西!”
话犹未了,就听见什么东西从车尾蜿蜒着爬上来,鳞片把车漆刮擦的“哧哧”作响。车尾的两人一回头,只看到一根缀着骨片的尾巴消失在车窗后,头顶上传来一收一缩的鳞片行进的声响,像刀叉划在瓷盘中,听的我们牙根泛酸。
我看车前窗时,只见一颗肥硕的头颅垂下来——是那张服务员的脸!她的下颌骨像脱臼一样打开,嘴巴里有两圈内弯的白牙。
她向后弯弯脖子,铰链一样根根凸起的肌肉把脖子绷成一个弓形,猛地向车窗撞来!只听“轰”的一声,车窗上顿时玻璃渣四溅,满是蜘蛛网形状的裂痕。我急忙左右连打方向盘,将车子开得左摇右晃,想把她从车上甩下去,但是怎么甩都摆脱不了!我定睛一看,只见一段水桶粗的蛇身将汽车缠了一圈,鳞片像锋利的锉刀,刮擦得车漆像刨花一般纷纷落下。
“服务员”的头颅往后抡圆了,再次像拉满弦的弩炮向车窗撞来,“轰”的一声,车窗上枝枝丫丫的裂纹更大了,前风挡贴膜都扯碎了。
在这样下去她会破窗而进,在狭小的车内空间我们根本腾挪不开,而蜿蜒的蛇身游刃有余!我可不想当沙丁鱼罐头,瞥见前面有个楔形陡坡,我将油门踩得山响,就往陡坡上撞去!
万万没想到,在撞到斜披之前,攻城锤一样的蛇头就撞了进来,我下意识地一打方向盘,汽车没有径直撞上陡坡,而是一侧轮子攀上陡坡,连带着车子向左侧侧翻过去!
我们像碗里的骰子在车里翻滚,车子翻滚了一圈半总算四轮朝天停下来了。六叔踹开车门首先出去,反手一刀就扎在蛇身的七寸上,谁知“服务员”一声不吭,蛇身上好几处露出肋骨,一只眼珠挂着眼眶外,嘴边一片红红绿绿的半凝固物体。
这一下歪打正着,“服务员”被车子压死了,好在我们身上只是剐蹭破皮,没有伤筋动骨。延明从车里爬出来就呕吐起来,惊魂未定的我望向四周,就看见两束灯光从远处射来,一辆面包车正从径直驶来,延明还想向面包车上的人呼救,被六叔死死捂住嘴。不用问为什么,我心里也凉了半截——这辆车是小旅馆里的,和这“服务员”是一伙人,而我们现在车子坏了,周围一片漆黑,两条腿是跑不过四个轮子的。
六叔抓住手足无措的延明,厉声喝道:“往斜披上面跑!车不容易上去!”面包车越来越近了,我们别无选择,手脚并用往斜披上爬去,那里荆棘丛生,我感到裤腿上似乎有无数细细的牙齿在咬,但是只顾跟着六叔慌不择路的跑,突然,六叔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