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记忆竟然显现的是秦朝末年的事情,刘邦已经被赶出咸阳,项羽大军开进矗立了三百年的秦都咸阳,四处搜刮拷略,似乎在找神马东西。
对于章邯的二十万降卒,项羽一直在提防,杀降兵是项羽的一贯作风。
之所以还没有动手,不是因为二十万降卒数目太多,项羽无从下手。
而是项羽还没有找到一些东西,需要浩大的人力去做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是——挖开秦始皇的陵墓。
不知道这些秦朝的遗民现在被驱使着挖掘先帝的陵墓,作何感想。
可是二十万人默默地挖掘着,他们对于假借章邯名义发布的挖掘令还是遵守的,看来老秦人被严刑峻法统御惯了,只要官方下令他们无有不从。随着挖掘的开展,秦始皇陵墓前面出现了一个百丈宽、两丈到三丈深的巨坑。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使得局势完全失去了控制!
头一天还是毒日头暴晒,接连有人中暑;第二天狂风阵阵、暴雨连连,工地上积水数尺、阴冷难耐,二十万人蜷缩在窝棚里瑟瑟发抖,道路泥泞不堪,干粮、雨具根本运送不到,千人遭寒重病,没有药汤,死者只能被就地焚烧,免得传染别人。
“……亚父,那些东西,还没有找到么?”项羽看着肮脏泥泞、血腥腐臭的工地,皱皱眉头。
范增说道:“再不及时处理,那些降卒有哗变的危险。现在有人造谣,说秦始皇阴魂不散,故而吹腥风、布血雨,让背叛的人遭受恶疾之苦。若要解救自己,除非……”项羽问道:“除非什么?”
范增看着项羽双重瞳仁:“谣言说,除非降卒重新归秦,斩杀大王你,否则秦始皇的诅咒会如影相随,直至二十万人死光!”
“哈哈哈哈哈哈!”项羽夸张地大笑,“亚父这样的智者,也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么?”
范增指指遥远的工地,说道:“我不信。但是他们会信——到了这个份上,他们什么都肯信。”
记忆的主人是在一旁执戟而立的人,听到范增的话之后,打了个冷战——他知道范增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依项羽的脾气,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会杀了那二十万降卒!记忆的主人表面上波澜不惊,但是内心深处有惊雷炸响!
我很奇怪,这不像是少蛇女的记忆,而是秦朝末年一个成年男子的记忆。
工地上有一对父子:黑夫和黑斤,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老秦人。现在儿子黑斤已经发烧三天了,嘴唇干裂出血,额头烫得像火球,开始说胡话。黑夫也有些发烧,可是只要他想出去求药,被楚兵的长矛刺回来。
他想晚上偷偷躲开楚兵的岗哨,出去找药,但是不知道自己一离去,失去保护的儿子会不会被当做死人活活烧死。黑夫进退两难,像行尸走肉一样守在黑斤旁边。
这场大雨是秦始皇降下的“天谴”——这一念头在黑夫的脑海里面挥之不去,几次他都有抢夺楚兵的武器的冲动,但还是强制压抑下去了。
原本按照秦律,父子、兄弟不能同时在军队当兵,给每户人家留个男丁继承香火。就算秦始皇征伐楚国这样的大国、出兵六十万之时,也尽量恪守这一规矩。可是章邯为了扩充自己的实力、加入诸侯王俱乐部,强征二十万秦人做自己的私人军队,管你什么父子、兄弟,一概强制入伍。
那一天,为了表示对于降卒的“宽仁”,百十几口大锅、千斤白面被送到工地上,打成热面汤让降卒喝下。“仁慈”的西楚霸王宣布,只要再深挖两尺,就会结束这里的工程。
这一句话在二十万人之中唤起一丝希望,毕竟热汤面刚刚喝下肚去,黑夫在医官那里还领到一副药剂。冻饿交加之下,什么都比不上实实在在的热饭和汤药,黑夫造反的心有些松动,他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赶紧结束深挖两尺的工程,背着儿子去找村子里的大夫好好看看。
希望的火花给了黑夫力量,他卖力的在工地上干着,从早上,一直挖到下午日暮时分。
到了傍晚,二十万降卒已经筋疲力尽,许多人不避泥水、瘫坐在地上,等着再来一顿热汤面。楚兵宣布:“挖的已经足够深了,明天大家就可以各自回乡去!”
消息一出,几乎人人瘫倒在地上,就连上缴锄头、铁锨、箩筐、夯木之类的工具也没有力气了。楚兵今天似乎特别贴心,下到坑里亲自收缴工具,确保不落下一件工具在降卒手里。
大部分人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
黑夫觉得楚兵太反常了,但是急于照顾儿子的心绪压倒一切,他不等楚兵宣布解散,跑回到工地上的窝棚,看着虽然虚弱、却已经恢复神智的儿子,心里泛起一腔暖意。儿子睁开眼睛,皴裂的嘴唇冒出一句黑夫再熟悉不过的话:“爸爸,我饿!”
黑夫落下的眼泪在满是尘灰的脸上犁出两道小沟,这样熟悉的四个字,儿子从小以来就没有少说。
窝棚外面的同乡喊道:“黑夫,快出去把工具挑出坑去。楚兵说了,过会儿给咱们送锅盔来,刚烤出来的!自从来了这鬼地方,好久没吃硬干粮了,你还能给自己儿子多拿一份呢!”
黑夫没有多想什么,他跟着同乡出了窝棚,挑着装满工具的箩筐经过窝棚时,他还在门口留恋地看了儿子一眼,黑斤张开皴裂的嘴唇,朝着父亲笑了笑。他不会想到,这是父子两个相见的最后一面。
黑夫把箩筐送到坑沿,楚兵却不让他们上去,只是用绳子把工具和箩筐吊上去。
黑夫惊奇的发现——楚兵都已经上了坑沿,没有一个人在坑里。
这时黑夫听到了隆隆声和有节奏的踏踏声,坑沿的浮土震得簌簌往下落,似乎有大队人马在接近!
现在秦始皇陵外面,已经被二十万降卒挖出一个百丈宽、两丈到三丈深的巨坑。大部分人还在坑中央的窝棚里躺着,吹着凉风,聊着自家的婆姨(陕西话:老婆),幻想着第二天能出去。
突然,黑夫大喊一声:“不好!楚兵!楚兵正在毁了出去的甬道!”
周围的民夫都听见了,他们的目光集中向爬出巨坑的甬道,只见楚兵用石块、横木封锁了狭窄倾斜的甬道,这时锄头、铁锨等等工具已经被吊上去,降卒无从反抗。但是求生的激烈意志之下,他们蜂拥向甬道冲去,向蝼蚁一样攀附上去,自相拉扯、践踏,哀嚎声中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有拳头打在皮肉上的钝响!
这时,巨坑旁边的高岗上出现一人——身材魁梧,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不是西楚霸王项羽是谁?
项羽在范增、项庄的陪伴下登上高岗,极目远眺,楚兵的五位将领——龙且、钟离昧、英布、季布、虞子期已经领兵来到巨坑四周,等待着项羽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