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行至山下,沿着羊肠小道上山。
道路两旁松林成群,荒草茂盛。远处的山巅有淡淡云雾缭绕,犹如蒙上了一层轻纱,胧明不定,飘渺如仙,隐约已有几分道家仙山清然之气。
行了这一番路程,非但胯下黄马疲累,低埋着头,发出声声马嘶,就是白少羽、孙青青两人也累得腰酸背痛,深感疲累。路边有一棵松树,于是两人下马,把马拴在松树桩上,坐在松树下歇息。
两人刚要挥袖擦汗,忽然听到西边天空发出尖锐破空声响,不由一惊,扭头看去,只见五个蓑衣客驾驭着法宝,来势汹汹。
这五个杀人凶手!
白少羽、孙青青又恨又怕,一时竟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白少羽推了孙青青一把,叫道:“青青姐,我们快走啊!”
两人手挽着手,虎地起身,转身奔向了茂密的松林。
五个蓑衣客降落在地。树边黄马顿时受惊长嘶,噔噔噔后退了几步。
为首蓑衣客挥手道:“养虎贻患,斩草除根,追!”
茂密的松林如同巨大的牢笼,牢牢地困住擅闯其中的人们。点点破碎夕阳,漏过松针枝桠,撒在地上,一片斑驳。
白少羽、孙青青二人只是竭力奔跑。
奔向松林深处,远离阴魂不散的恐惧,寻求生的希望。
两肩上背负的,却是沉重如铁的悲伤!
五道杀气在身后穷追不舍,步步逼近,令人窒息。
孙青青抓紧白少羽的手,一边狂奔,却忍不住一边流泪。
“他们是杀人凶手……他们是杀人凶手……”
滔滔仇恨,剜割着年少的心,纠缠出天昏地眩的疼痛。
“我们为什么要逃……为什么……”
是啊,他们为什么要逃?
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
曾经的安详,曾经的宁静,曾经的欢声笑语,曾经的天真恬淡……咫尺之间,天翻地覆,灰飞烟灭!
白少羽泣声道:“青青姐,我们不能死,我们要活下去!”
悲痛的少年,紧紧抓住少女的手,往前奔跑。
那时的凶险,步步紧随。
那时的悲伤,刺痛于骨。
白少羽、孙青青二人只顾着拼命往前奔跑,浑然没注意到脚下横着一根枯木,猝不及防之下,孙青青“啊”地一声绊倒在地。白少羽吃了一惊,连忙刹住身子,回头去扶起孙青青。
“青青姐……”
凌厉的杀气倏忽袭至。
五个蓑衣客,将二人围成了一个圆圈。
僵硬呆滞的面庞上,没有任何喜怒哀乐--显然都是戴了人皮面具。深邃寒冷的眼眸,如饿狼荒野中饥渴难耐的目光,紧紧盯着猎物,分寸不离。
白少羽、孙青青心中一凛,两腿失去了控制,不住地哆嗦打颤。但毕竟肩负血海深仇,白少羽一股热血上涌,便挺直了脊梁,将孙青青护在身后。
白少羽目光如刀似剑,一一扫过五个蓑衣客,桀骜地抬起脸,沉声骂道:“你们……你们这些杀人凶手,哪怕你们死成泥土,烧成灰烬,我也……我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五个蓑衣客只是淡淡冷笑,不置一词,显然眼前少年的话,十分天真可笑--将死之人,说的话再狠再毒,终究也只是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为首蓑衣客对自己同伴使了个眼色,五柄藏于袖口中的仙剑,同时排开了道道光芒,似搅起了一川惊涛,还似腾起了万道火焰,以最快最狠的速度,一同刺向了垓心少年男女。
漫天肃骨的,是剑气,还是杀气?
剑芒煌煌,泪眼悠悠。
痴痴的火焰,在少年眼中腾起,可比明月,胜之曙光!
没有任何犹豫,白少羽猛地推开了孙青青,傲首向天,迎接五柄破空而来的锋利长剑,等待着利剑穿心之痛!
“少羽啊……”
撕心裂肺的绝望吼声,从孙青青嘴中发出。
当你的眼睛看进我心底,世界天大地大,却还有什么值得畏惧?
一缕痴念,一片沧海。
“不……”
声音已经绝望无力。
滔滔杀气浪潮,犹似狂风拂荡,凌乱了少年额前的刘海。少年闭上了双眼,独自接受惨厉的杀戮!
呼吸凝固……
仿佛时间也凝固了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
五柄长剑,就在距离白少羽三四寸时,完全静止在空中。五个蓑衣客吃了一惊,几乎同时捏起了剑诀,试图引导自己的仙剑向前飞去,一切却只是徒劳。仙剑虽将白少羽包围,却悬浮于空中纹丝不动。
五个蓑衣客指手画脚,拼命舞弄了一番,仍是不能驱动仙剑半分。五名蓑衣客骇然不信,但是空气中,分明有一股无形的巨力,牢牢套紧了自己的仙剑,自己的念力竟不能介入一丝一毫。他们兄弟五人修行已有百年,道行在整个修真武林中必能位列一流,但此刻五人仙剑居然同时遭人隔空束缚,实在是难以想象。
为首蓑衣客额头一紧,炯炯双目环顾四处,高声叫道:“是哪位高人,还不现身,让我们这些后辈瞻仰瞻仰尊容?”
空中传来一老者声音:“不必了,你们这些渣子杂碎,怎么还有脸见我?”
声音虚渺若无,似东似西,让人难以判定具体方位。
另一蓑衣客冷笑道:“高人难道没有脸见我们么?为何要躲躲藏……”
最后一个“藏”字尚未出口,空中突然“嗖”的一声,飞来了一粒石子,‘咚’的一声砸在他头上。这石子飞行速度普通寻常,便和小孩随手投掷力道一般,但击中那蓑衣客后,居然脑袋崩裂,血液脑浆一同迸射而出,顷刻间倒地毙命。
余下四名蓑衣客十分震惊,纷纷咬牙切齿。
为首蓑衣客俯下身探查同伴尸体,“老五……老五……”
又一名蓑衣客挥指骂道:“你躲在暗处偷袭我们,算什么英雄好……”
“汉”字尚未出口,又是一粒石子轻悠悠地飞来,打在他头上,顷刻间脑袋迸裂,倒地身亡。
“老四……老四……”
余下三名蓑衣客惊恐不已,才知道这神秘高人道法奇高,竟能随意隔空取了自己等人性命,当下保命心切,立即运起毕身真气,在周身凝结出一道真气护罩。
老者的冷笑声缥缥缈缈地传来:“你们这些渣子杂碎,居然为了一柄不知所谓的弑神剑,杀光了平齐镇中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哼哼,此罪该当天诛地灭……”
又有一名蓑衣客叫道:“难道弑神剑在你手……”
“中”字未出口,空中又是一粒石子轻飘飘地飞来,毫无压力地打穿真气护罩,穿入蓑衣客腹部。一身闷哼,血花迸溅,又是一条人命倒地身亡。余下两名蓑衣客惶恐至极,才知道尽管以自己毕身道行,在神秘高人面前,仍是不堪一击。
白少羽、孙青青两人蜷缩一边,紧闭双目,不敢看身边血腥的场景。
林中悠悠飘来了“哼哼”冷笑,又是一粒石子飘来,将一名蓑衣客击毙,仅剩下为首蓑衣客独自惶恐战战。
为首蓑衣客见四名同伴相继倒地身亡,登时仰天怒笑,道:“阁下道法奇高,但是你又怎么快得过我,他们两个死定了--”
手指屈伸成法诀,一股真气涌出,顿时化为火红纯净的烈焰,在指尖舞蹈!
凶狠的目光,移向了白少羽、孙青青二人!
空中再次响起老者笑声:“九阳玄火,丝毫不受制于五行之道,不能为水所克制,是火系法术之中最完美者……呵呵呵呵呵……”
“知道就好--”
为首蓑衣客法诀一伸,一道殷红火舌喷向了白少羽、孙青青。热浪滚滚,漫天彻地如同处于火炉,为熊熊烈火炙烤!
千钧一发之际,空中忽然“噗”的一声,竟是一口水花洒来,半空中熄灭了蓑衣客发出的火焰。嗅其味道,居然透着一股浓浓的酒味!
蓑衣客惊魂未定,喘着气道:“好……好……好……阁下既然把我的九阳玄火也破了,为什么还不直接杀了我?”
空中老者凛然道:“渣子杂碎,老夫暂且留你一命,好好地滚回去禀报你主子,就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为首蓑衣客皱了皱眉,御起自己仙剑,化为一道冲天剑光,迅速离去。
白少羽、孙青青知道有高人暗中相助,感激涕零地跪下,朝着空荡荡的林子,高声道:“多谢高人救命之恩!”
“哼哼……”
“这五个人终究只是走狗,他们是有自己的主子的……”
“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暮色降下,新月在天。几只飞鸟划过青黛的山间,归航返巢。
白少羽、孙青青二人来到神龙谷东南端的落斧崖,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前方便是谷深万丈的神龙谷。神龙谷上方是悬浮着的浮空山脉。凌霄山藏于浮空山脉之中。
眼前,浮空山岩或聚或散,其间架着不少通天桥,曲折迂回地延伸向云中深处。云中深处,还隐约露出一段通天梯。
白少羽把马拴在落斧崖边的一棵苍松上,说道:“今天天色已晚,我们先在这落斧崖边过夜吧。明日再上凌霄山。”
孙青青颔首答应。栓马的松树边上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二人便走到了岩石下风向处坐下。白少羽拿出了日前在路边一老农家中讨来的面饼干粮,递给孙青青一块,自己手里也拿了一块。农家做的面饼坚硬粗糙,一时有些难以下咽。白少羽又掏出了一袋水,先递给孙青青喝,等她喝饱喝够了,自己才接过来喝上几口。
孙青青吃着面饼,吃着吃着,忽然眼角就淌下了泪水。
悲伤的气息也感染了白少羽。他也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孙青青凄然道:“为什么,我们突然就变成了孤苦伶仃的孤儿?”
白少羽苦涩一笑,道:“是……我们的爹娘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为什么……为什么那些魔道恶人要杀了他们?还杀了全镇的人?他们真的太狠毒了!”
“他们就为了一把不知所谓的宝剑,就杀了他们么?那把宝剑,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驱使他们行此惨绝人寰的恶事!”
白少羽心中一震,悲痛又多了几分。极度的愤怒,也使得他额头青筋冒起,浑身热血沸腾。“那些魔道之辈,终究会遭到报应的!终有一日,等我们学艺有成,必定要报仇雪恨!”
孙青青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道:“报仇,报仇有什么用?仇恨,仇恨又有什么用?我们的爹娘,以及全镇的百姓们,都活不过来了!他们都死了!但是他们的音容笑貌,却仍然在我心中,如此清晰!现在,简直成了日夜纠缠我的噩梦!”
白少羽心中一阵酸楚,忙安慰道:“青青姐,就我们两个了……”
孙青青泪水不止,悲伤过度,无力地倒在了白少羽臂弯中。白少羽身子颤了一下,便抱住了孙青青。二人相拥而泣。拥抱,出于单纯的悲伤,没有任何的杂念,却如此催人泪下。
山风拂过松树,松针在他们头顶轻轻晃动。寒冷的月光,也斜斜地照在他们凄凉的身影上。
入夜了,山风更加凄寒。阵阵潮湿的寒风缓缓刮来,风力不大,却寒冷无比,简直要渗透到人骨髓中。
孙青青倚着岩石睡着了。由于山中寒冷异常,她忍不住微微颤抖。
山风冷,月光寒,群山狰狞。
有谁看到,少年解下自己身上的蓑衣,披到少女身上,独自走入了黑夜之中,通天桥头,双膝跪下,对着满天星辰,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