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突然在某一刻,极力想回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所有,阻止你那天回来。不是我不想见你,而是我太想念你。
那年我十六岁,军训时迟到了,错过了大家的自我介绍,对他也完全没有印象。家里因为生意的原因在外地,所以等我们接到通知赶回来参加军训,时间已经过去三天。
只记得第一次见他是他瘦弱的背影,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那是在军训结束后操场上的开学典礼上,因为老师刚叫到他的名字,还没等他上台就叫到了我。于是十几个学生并排站在一起等老师发奖金,台下乌压压的几千人。下台后,我点着信封里的一千元现金,这是我上学以来赚的最多的一笔钱了。可是我说不上高兴,如果我去更好的学校,那家里要付出的是这笔奖金的几十倍都不止,因为家里的条件关系,所以只能选择这个不上不下的学校。那个背影我一直都记得,我没看到他的脸,却在当时怪异的觉得他会和我今后的三年有关。
我的几个好友都去了其他学校,梅梅成绩好去了最好的一中,小丽去了另外一个镇上的高中,小海上了师范学校。虽然我也很快认识了新的同学朋友,可毕竟和从小玩到大的情分不同。大家离得远,聚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减少。封闭的学校有时几个星期才回家一趟,不常能碰到。
我去的那所高中在山脚下,三面环山,只有一条斜坡大路通到外面。学校的周围有几个小饭店,几家卖生活用品,水果零食的铺子和民居。几年前,我又重新去了一趟。随着人阅历的增长,眼界的开阔,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学校在眼中也变得寒酸渺小。整个逛下来,不过二十分钟。校门依旧是那个带栅栏的铁门,依旧有不少学生在下课时通过栅栏买零食解馋。进入校门,最先看到的中间的绿化带,草木花园,零星坐着几个学生在木椅上看书或闲聊。左边是一排阅览室,放着最新的杂志,时政要闻,最新的选题。那里也是我曾经经常去的地方。右边是几栋八层楼高的教学楼,我在七楼上课,楼房盖得早,没有电梯。七是我的幸运数,可如果你每天要爬至少六趟七楼,尤其是在你来大姨妈的时候,这个数字就不怎么顺眼了。教学楼的后面是一个四百米的操场,再远一些就是学生和教师的宿舍食堂和活动场。整个学校被青翠的群山环绕,山山水水,草木树荫,其他学校总会笑话我们说这是个谈恋爱的好地方。学校的学生成绩两极分化严重,最好的班级很多学生都可以进一流的大学,而有的班级的学生最后连最差的大学的门槛也进不了。这个学校俊男靓女很多,可我不是其中一个。
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老师,一切都很新鲜,我和他们熟的很快,可总是觉得缺点什么,心里话却没人可以说。高中的课业压力更重了,像我这样不算多努力认真的人都觉得吃力,更别说那些校外到深夜还挑灯夜读的优等生了。十几门功课,每天上到晚上九点,等回去排队洗澡,洗完衣服回去睡时基本都十点以后了。我家里远,高一上学期只能选择住校,晚上躺在床上,室友们时常开个卧谈会,说说学校的八卦新闻。可我经常,会觉得没人可以说说心里话,生活也枯燥无趣。
记得那时我不是每个周末都回家的,有好几次的周六下午放学我都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学校写作业,他和程军也留着不走。程军平时坐在我的后桌,他的其他功课挺好,尤其是化学,老师常常夸他,英语却很一般,而我的英语成绩非常好,化学最差,所以我们常常会请教彼此。深秋的一个下午,只有他们没有走,一个坐在我后面,一个坐在我右手边隔着好几个座位。我的个头在女生中算是很高的,王磊中等个子人精瘦,皮肤很白细腻,五官长得很精致。程军的个子很高,看着也瘦,眼睛细长,鼻子特别高而且敦厚,嘴唇总是干干的很薄。那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教室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只有三只笔在纸上沙沙书写的声音。没多久,程军说:“这个时间应该不用再排队了吧,王磊,你和我一起洗澡吧,两个人洗暖和点。”
王磊说:“行啊,我去拎两桶热水去,我们洗个痛快。”
两人都走了,剩下我一人。看着两个离去的背影,我恍惚中莫名其妙地觉得他们两个以后会成为我的男友,但我们都不会走到最后。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准确得令人惊奇。
我和他第一次比较近的接触是在他高一的生日宴上。那天放学,他兴高采烈地对我们几个留校的女生说:“今天我生日,请了同寝室和隔壁寝室的几个同学,你们也一起来吧。”
燕子是他初中的同班同学,和他比较熟,自然不拒绝,咧嘴笑着说:“没问题,一定多带几个美女捧场。”燕子当时比较胖,又矮小,长得也对不起观众,但是数理化很好,性格也很爽朗。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燕子喜欢王磊。
他转身回去时,又转了回来,有点害羞地走到我身边说:“陈华,你也一定要来。”
我有些吃惊,我和他真的不算熟。可同学之间既然诚心邀请了,也没有不去的道理,我点点头说:“好啊。”他显得很高兴,跳着脚步跑了回去准备。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陈华,听着像个男生。我也从不留长发,可是我的头发很黑又亮,根根笔直,短短的头发从后面看过去也像个男生。总忍不住天天洗头,如果是长头发的话,实在麻烦,所以我总是养不住,长得又快,每过一个月必剪。
我们几个女生,第一次走进了他的寝室。那时是八人一起住的,床上坐满了十几人,围着中间几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大生日蛋糕,上面写着:“王磊,生日快乐!”边上一些水果坚果,二十几盘校外饭店点的烧烤炒菜。旁边的人搬来几张椅子给我们坐下,王磊坐在最里面正中对着房门,程军坐在他的旁边。程军拿起蜡烛插到蛋糕上,点上说:“人到齐了,给寿星唱首生日歌吧。”
我们几个女生很给面子的鼓掌唱了起来:“猪你生日快乐,猪你生日快乐,猪你生日快乐额。猪,你的生日快乐。”唱完大家相视哈哈大笑起来。这时王磊已经许好愿狠狠地吹完蜡烛了,程军问:“许的什么愿呢?这么认真。”
王磊神秘地笑笑说:“就不告诉你。”
程军笑着白了一眼说:“我还不稀罕知道呢。”
王磊切了蛋糕分给大家,把那个带着草莓爱心的一份拿给我。
大家说说笑笑,期间,我已经不记得大家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快结束的时候。
程军拿起碗里的一个红苹果,左手换右手地倒腾,眼光正对着我问:“谁要APPLE啊?我可是洗得很干净了。”
胖子笑话他说:“英语刚过及格线,跩什么英文啊?”
程军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黑胖子嗷嗷夸张地直叫唤:“杀人啦!”
程军见我没回答,绕过好几个人将苹果递到我眼前。他知道我每天放学必买两个苹果,在校外的水果店碰到我好多次。陈立接了句:“你重色轻友,太明目张胆了吧?”
程军脸上一副我就这么着了的样子,我接过的那个苹果放在手上吃也不是,放也不是。好在王磊打岔说了句:“我们吃完去哪里再玩会儿?”
附近真没什么地方可以玩的,夜生活很无聊。
陈立说:“熄灯后去操场后面的山脚吧,我去食堂偷点腊肉,咱们夜里烤着火当夜宵吃。”
程军笑着说:“行啊,你小子胆够肥啊,我给你站岗放哨。你们去操场后面等我们。”
有几个男生说是明天还要早起回家,今晚早点睡,不去了。我看看时间,八点了。程军对着我们几个女生说:“他们不去算了,你们几个一起去吧,明天放假一天,晚上呆在寝室也没意思。累了困了我送你们回来。”
燕子和吴媚说:“好啊!”燕子见我不说话,拉着我的手说:“你也去吧,吴媚都去了,你一个人呆寝室多无聊啊。”
想想也是,难得热闹,我今晚可不打算和那堆书作伴。我说:“也行。”
我们几个人先去了操场绕到山脚,捡了一些柴,打算生火。这时程军和陈立已经回来了,陈立拎着一长条腊肉在我们眼前得意洋洋地晃悠,程军手里拎着一袋啤酒和木屑。
燕子惊奇地说:“还以为你说笑呢,真搞来了。”
陈立笑着说:“其实我阿姨就是管食堂的,她这周末回家,我就偷偷拿了她的钥匙。我一早就想着哪天我们几个人一起烤火喝酒呢。”
吴媚笑问:“怎么不多拿点,食堂晒了那么多,就算再拿个两根也看不出来。”
程军反问:“刚吃完一桌,就我们几个人吃的了那么多吗?”说完凑到我身边坐下,陈立坐在他旁边。
我看少了个人,于是问:“王磊怎么没来?”
程军说:“他收拾完我们吃剩的那桌就过来。”
陈立切着腊肉,程军帮着一片片用竹签串上,架在木头架子上烤。
没多久,王磊就过来了。程军也递给他一瓶啤酒,王磊摇了摇头说:“我胃不好,这个天气喝不了凉的。”我心想,难怪他长得那么瘦,程军拉开罐子,自己喝了起来。王磊拎着一个磁带录音机,坐在我的对面,篝火映照得每个人脸上一片暖色。他按下按钮,那里传来那个年代时常在街边小巷会听到的歌。
其中有一首我还记得:
“我和你男和女都逃不过爱情
谁愿意有勇气不顾一切付出真心
你说的不只你还包括我自己
该不该再继续该不该有回忆
让爱一步一步靠近
我对你有一点动心
却如此害怕看你的眼睛
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一点点迟疑
不敢相信我的情不自禁
我对你有一点动心
不知结果是悲伤还是喜
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一点点迟疑
害怕爱过以后还要失去
难以抗拒oh
人最怕就是动了情
虽然不想不看也不听
却陷入爱里”
吴媚刚开始跟着哼哼,后来高声唱了起来,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带着妩媚娇气。陆续有人加入,男男女女都哼唱几句。程军唱得动情,眼睛盯着我看,王磊却没有开口,他说自己五音不全,不爱唱歌。那晚,吴媚被黑胖子赵亮逗笑得花枝乱颤,在我的印象里黑胖子是个逗比,一身圆鼓鼓的黑皮,一笑起来嘴巴咧到耳后,漏出满口的大白牙。可后来才听说这个人特别痴情,那个女孩去了外地,早就在电话里和他分手了,可他一直等着初二时的女朋友好几年。
聊天中,我知道程军和陈立是同村的,两人时常玩在一起。程军殷勤地拿来几串烤好的腊肉给我,问我:“明年文理分班,你打算选文科还是理科?”
我苦笑说:“文科里的两门我都不行,只能选理科。再说以后上大学,理科选专业也方便点。你选什么?”
程军说:“你要是选理科,我也选理科呗。你们几个呢?”
燕子说:“我也选理科,文科背得人头疼。”
吴媚说了句:“打死我也不选理科,理科的数学要难好多,物理我连书都看不懂,还去考试?”
黑胖子倒是什么都无所谓地样子,摊开双手说:“反正我哪科都不怎么样,随便选。”
陈立捂着嘴笑,接着说了句:“没想到,你也能这么有底气和王磊一样。”
黑胖子仰头问陈立:“你什么意思啊?”
陈立羡慕地说:“不过王磊哪科都好,也是随便怎么选都行。”
黑胖子说了句:“那你也不用抬高他,贬低我啊。”
陈立说:“就你那成绩,还好意思用我贬低啊?”
黑胖子站起来说了句:“哟,跟着哥几个月,胆子大了啊。”
黑胖子起身往陈立那里赶,陈立连忙起来逃跑,两人你追我赶,闹了一阵。黑胖子是个心够宽的,从没见他为成绩担心过什么。
后来不记得大家都说了些什么,夜里的月色朦胧,即便生着火,在深秋,后背也是越坐越冷。大家说得多了,渐渐也就冷场了。
我说:“我有点困,想回去睡了。”
王磊站了起来,程军抢先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看了一眼王磊,对程军说:“好吧,谢谢。”
程军说:“还跟我客气什么。”
其实我知道程军对我的心思,总是在校园校外不期而遇,经常坐在我身后主动帮我解题,一天总忍不住找我说话。别人都看得出来,我再粗线条就是傻子了。其实他最让我有好感的不是他高挺的鼻子,也不是一心想帮我的热情,而是他独特低沉的嗓音。小时候,我枕头边总放着一个小小的收音机,夜里打开来收听那来自天籁般的男低音,以至于我曾有个梦想,嫁个播音员,可以经常在我耳边用那样诱惑的声音说着情话。
今天他喝了点酒,脸有些红。在操场上,我们不是并肩走着,而是程军面朝着我,脚后跟向前走。他说:“我练了一首歌,总想找机会唱给你听。”也没等我回答要不要听,他就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Baby为了这次约会
昨夜我无法安然入睡
准备了十二朵玫瑰
每一朵都像你那样美
你的美无声无息
不知不觉让我追随
Baby这次动了情
彷徨失措我不后悔
你在我眼中是最美
每一个微笑都让我沉醉
你的坏你的好你发脾气时撅起的嘴
你在我心中是最美
只有相爱的人最能体会
你明了我明了
这种美妙的滋味”
我停下脚步笑着瞅着他,听他唱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外套里抽出一支红玫瑰,递过来,右手伸出摊开在我胸前,轻声低语:“你愿意牵我的手,做我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