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冬)
余侠和史春艳骑着他那辆野马摩托到达县城海上人家时,两人冻得浑身发抖,舌头僵硬。“田……田宇,多……多咱到的。”余侠见到田宇冻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还认得我们的东方大侠吗?他可是我滦海的最铁的哥们儿。”
“余侠?你吃了化形丹了,原来可是水缸似得身材,怎么这些年不见成了麻杆了?”
“准是受嫂夫人气的呗!”郝放调谑道。
本来是一个玩笑话,弄得余侠满脸通红。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句啊玩笑,要是放在大学时,这可算是小儿科了,现在听起来,却是余侠感到窘迫异常。
原来一个人,尤其是经过大学时代,如果经过一个时期,长期在基层没有发展的话,大学时期的那种优越感和自信也会随之丧失殆尽。大学时,余侠都是一个不能上的大台面上的人,那么经过这么多年在乡下中学教书,封闭的环境,压抑的精神状态,使他更加的自闭和怯懦。那么现在这样一个老同学相聚的场面,开一个玩笑,他都觉得窘迫异常。这些年他活的确实够失败的,生生的连最小的台面也无法胜任。
郝放和田宇谈笑风生,滔滔不绝的谈话,他只有看的份儿,自己一句像样的话都插不进去。春艳倒是和齐晓红谈的火热,就单单把余侠真正是余下在一边了。
从县城会餐回来,史春艳回到家又是一阵数落,“你看看人家郝放,局长就是不一样,看人家说话的语气多有气度。田宇自不必说,留学回归,满身志得意满的傲气。再看你傻子似得往那儿一呆。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别带我去了,省的去了丢人现眼。”
余侠此时也来了气儿,“你看他们好你找去啊!看我不顺眼打离婚!”
史春艳吃惊的望着余侠,“呦,心理儿不平衡了?就拿我出气来了?我看你是疯了!”
史春艳是直来直去的直筒子,把那些伤人的话倒处去,她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就和没事人一样。把一肚子的怨气从自己的这里倒给了余侠。这就轮到余侠把这一肚子气,不,是带着膨胀后的一肚子气到一边慢慢的浸润折磨。
直到打开网络,见到“飞飞”的时候,满腔的气闷才烟消云散。
今天的事情又一次使他坚定了要见“飞飞”的决心。
他决定给“飞飞”一个惊喜。
他那天故意没有打开网络。而是设想了一个惊人之举。
第二天,他在单位请了假,和史春艳不辞而别。临行前他回到家里把昨夜写的一封信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然后坐汽车直奔滦东车站。在滦东下车后他换掉了自己的手机卡,然后来到滦东的交电商城,选了一辆弯梁大阳摩托。
余侠骑车到刘台镇的时候,已近中午。刘台镇小学在镇西一片台地之上。台地上满是沙砾,此时蒙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在学校门前他打通了何晓莹的电话,“飞飞,你在上课吗?”
“没有,我正在看自习。”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哪个约定?”
“无情千载空一世,有情一年死亦足”余侠道。
“只须为君一席话,鸳鸯双飞又何妨?”何晓莹接下句。
“那么我今天就说这句话,飞飞,你愿意放弃眼下的一切,随我远走高飞吗?”
“现在?如果你下了决心,我一个单身,我为何不能?”
“你真的能下决心和我走?”
“是啊,你说什么时候?”
“现在,就在你们门口等你呢!”
手机“啪”的一声合上了盖儿。
片刻功夫,一个围着粉红色围脖,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跑出了校门。
在校门口余侠穿着一件绿色的军大衣,站在雪地里,旁边支着一辆红色弯梁摩托车。
坐在摩托车上,何晓莹问,“你真的下决心了?”
“你呢?”
“只要你下决心了,我没问题。”
要说何晓莹为什么这么果断,里面还有一点内情需要交待。
何晓莹10岁那年,父母离异,父亲去南方打工一去未回。独自跟住母亲过日子。在何晓莹13岁那年母亲改嫁到滦水旁的刘台镇大滩乡。继父是一个渔夫,脾气暴躁,总是莫名的发着脾气。虽没有大骂娘俩,也是整天受着窝囊气。
直到何晓莹考上师范学校以后,就一直住校,偶尔和母亲通通电话,就此不再回家。
在前几年母亲又给他添了了弟弟,继父老来得子,脾气也改了许多,对她母亲也是改变了态度。两人视弟弟为掌上明珠,在家里,何晓莹更是成了可有可无的一员。
何晓莹从小失却父爱,内心里倒是喜欢那些成熟稳重的男人。在上师范时,也不乏男孩子给他献殷勤,被她都是冷眼以对,上班之后,好心的同事给她找过几个男朋友,不久也是被她一一拒绝。
在网上,余侠的细心、学识、沧桑的经历,丰富的感情,深沉的表达,都深深的打动了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
两人整整相差八岁,而且余侠其貌不扬的外貌,都没有冷却她一颗火热的心。
今天,余侠主动的来找他,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在她无数次的设想中,做梦都想和他远走高飞,远远的离开那个让她憎恨的家庭。
余侠来了,开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雨乡,为了找我来竟然买了一辆新摩托?”
“本来这是我攒的私房钱,想送给你做礼物的。你的摩托不是掉河里里了吗?”
“现在呢?不送给我了?”
“我的人都送你的了,何止是一辆摩托车呢?”
“你有什么打算?我们去哪儿?”
“我们就骑着这辆摩托车,一直往南走,如果能到深圳更好,到不了,我们把摩托卖了,坐车去。”
“去深圳打工吗?”
“敢不敢?”
“只要你敢,我就敢!”
“对了,我们先去信用社一趟,我把这几年的存款都取出来。”何晓莹道。
余侠驮着何晓莹到刘台镇农村信用社。
何晓莹把全部存款1万多元全部取出来。
“你怎么和家里说的?”
“还说什么啊?她们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死活?”
“你不辞而别啊,家里不惦记你吗?”
“他怎么会惦记我?只惦记那个宝贝弟弟!”
何晓莹哪里知道?余侠从家里出来时留下了一封信。他的出走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的。这就是成年人的狡诈吧?女孩子太单纯,她怎么会想的那么远呢?
两个人骑着摩托车一路向南。
第一天傍晚的时候,到了渤海市市郊。
他们找了一家旅馆。老板看他们的样子问,“定一间房子吗?”
“一间”,“两间”两个人同时做了两种不同回答。
“那就两间”余侠不好意思的道。
两人定了紧挨的两间单间。本来按何晓莹的意思是和别的女旅客住通铺的。但余侠还是坚持定了两个单间。
饭毕两人在一个单间里聊天。何晓莹的话题随便拣一个都能滔滔不绝的说上半天,余侠此时却没有了网上的侃侃而谈,眼神游移,心不在焉。
屋里生着暖气,何晓莹早已把白色的羽绒服脱了,只穿着一件紧身的暗红色毛衣。下身穿着一条合体的黑色长裤。虽然是一个略显纤细柔弱的女孩,但也是透出一种别样精致的丰韵。
此时的余侠哪还能听到何晓莹嘴里在说些什么?身体早已被蠢蠢欲动的欲念鼓胀起来,手就不由自主的去摸何晓莹的手,被何晓莹用另一只手,“啪”的一声打了下去。
“老实点”
这一打之下,余侠膨胀的欲念连同手一下子缩了回去。隔了片刻,又是蠢蠢欲动,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去抱何晓莹。
何晓莹这次没有躲,而是一头扎进了余侠的怀里。
余侠立时感觉到满园的鲜花在他的怀里开了,芳香四溢,温暖如春,它拥有了天堂般的春天,享受着沁人心脾的清新。
两人在那里相拥了很久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何晓莹在他怀里轻轻的说,“你能这样抱我一生一世吗?”
“能,但你比我小8岁,恐怕我陪不了你到永远。”
“不,我要你永远的这么陪着我。”
“你过去睡觉吧。”
“你能舍得我走?”
“我当然舍不得,但我不想就这么把自己草率的交给你,我要在我们结婚后。”
“什么?结婚后?要是要这个名分的话是根本行不通的,因为我还没离婚,要是再结一次婚,那会犯重婚罪的。”
“那怎么办?我可不愿意做别人的小三。”
“你就那么在乎那个名分,我们之间让天地作证不行吗?”
“不是不行,但不能就这么草率,等我们找到工作以后,一切都稳定下来,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哪怕是租来的也行,到那时我们要郑重其事的来一次仪式,有同事更好,实在没有,我们之间也应该有一个纪念,好不好。”
“好,听你的。”
听何晓莹这么说,余侠也不得不答应。人家一个女孩子守了一生的清白,当然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挥霍了,她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更说明她是一个特别纯洁的女孩。
两人那天以后,就不再包单间,两人都睡到大通铺里去了,毕竟两人的钱加在一起还不到两万元,在没找到工作以前,还要精打细算些。
两人一路向南,每天骑车在三四百里,一周以后到了武汉,在武汉做了渡船。接着骑车向南,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两人终于来到了广州。
半个多月,盘缠整整的花去了三、四千元,此时已剩不到一万五千元。
在广洲火车站广场两个人在一个小摊前站住,何晓莹等着余侠去买点心,她在报摊前翻着报纸。
羊城晚报,翻了一会儿,就要在放下的一霎那,突然看见就在报缝里有一条寻亲启事,赫然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余侠!
拿过来细看。
寻夫余侠,四个黑体加粗的大字,十分醒目,启事内容:
余侠我夫,见字速回,妻儿特别想念。往昔以生命见证真情,今日以生命挽救家庭。如若一月不回,你或许永远也无法与我相见。
聊聊几句,字字扎在何晓莹的心上,呆呆的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余侠回头时,看何晓莹异样,走过来看到她拿得那张报纸,也一下呆在那里。
良久,何晓莹道,“我们走吧。”
余侠默默地跟着何晓莹走着。
找到旅馆两人分头到各自房间,余侠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余侠去找何晓莹时,她却没了踪影,正在踌躇间,何晓莹手里拿着一张火车票从旅馆外跑回来。
“雨乡,我给你买来了回家的车票,你回去吧,她离不了你!”
“你呢?你怎么办?”
“我不回去了,我也没法回去了,我不辞而别,我怎么去我的单位上班?她们会怎么看我?”
两人恋恋不舍,何晓莹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你再不走,就赶不上火车了,我也不送你去了,你路上多加小心。”何晓莹强忍着泪水不往下流。
余侠把那辆大阳摩托推过来,“本来这辆车就是给你买的,后来以为不用送给你,而是送给我们俩的,却想不到,我们之间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你后悔吗?”何晓莹问。
“不,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这不怪你,只怪我们没有这个命,你快走吧。”
在何晓莹的催促下,余侠上了一辆出租车,转眼就消失在街的尽头。
事情有了这样戏剧性的转折,原因都在于余侠留在家里的那封信的缘故。
“春艳: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登上了南下的火车,于此相隔千里了。你一定认为我的不辞而别感到十分的震惊。对不起,我们俩从认识以来,第一次我拿主意做了一件事,这件事就是我要暂时离开这个家庭。
我无意埋怨你什么,既然我们都已分别埋怨还有什么意义吗?
此时虽然我决定要离开,但我满眼满心还是我们刚刚认识时,那种生死相依、那种美好而浪漫的日子。
但现在的我,你冷静下来想一想,我还有生活的多少乐趣和意义呢?
在单位拼死拼活的苦干,没有任何人能肯定你的价值,稍有松懈便是一个误人子弟的罪人。
在家里饱受抱怨之苦,精神高度紧张。我真的无法忍受这些。
我的出走是自私的,但也是被逼无奈。我无法在这样一个致人于死地的气氛里活下去,我就要窒息而死。
我一直奉行着这样的信条,不自由毋宁死。我想呼吸几天自由的空气,自由自在的,自己随心所欲的干一些自己想干的事情。自由自在的在这世间做一回自我。
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我懦弱、自卑,志大身无力,敏感而多疑。所以我无法承受现实的这些重压,我逃避不是因为你的坏脾气,更主要的是因为我自己。
你是一个直性率真的人,没有太多的私心杂欲,只有眼下的一些具体和琐碎的小事。虽没有远大志向,做不成大事,但却是一个合格的家庭妇女。
儿子还不知道我走的事情吧?不知道老人们你是如何对他们说的,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
如果这一走,我还有能力活下去,我一定会尽我做父亲儿子的责任的,至于你,我走后,你再找一个比我更优秀的男人吧。
你可以给我在单位先请一个月的假,就说我去看病了。
以后在慢慢的在单位把事情挑明吧。
余侠”
春艳当时看到这封信时,已是晚上放学时间。见到这封信后,她如被雷击的一般,连意识一时都丧失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在她面前唯唯诺诺,连声音都不大出的余侠,竟然做出了如此惊人之举。读着他留下的信,字里行间那充斥的压抑和无奈深深的冲击着她。
她自以为十分的了解他,他老实本分、务业持家、与人为善从不会做一些让人讨嫌的事情。她对他虽则任性,但从内心里是依赖他的。虽然他平凡到了平庸的地步,他无所建树,活得窝囊木讷,但他也毕竟也是勉力为这个家遮风挡雨,虽然做的如此的狼狈,也是尽心尽力啊!
唠叨也好,埋怨也罢难道是真的嫌弃你想抛弃你吗?那不过是女人心理放松的一种手段,是在为工作减压啊?对你霸道任性,唯我独尊,难道就是不让你有尊严?那是对你撒娇耍混的表现啊?你是这个家不可少的一个部分啊?
看完信,史春艳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放在平时,余侠即便做出丁点不顺她心意的事来,她都是要暴跳如雷。而如今,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一种从未有过的懊悔之情竟然充斥了她。
她要把他找回来,她借口给他看病为由也请了一个月的假,做了去南下的火车。一路上,每隔一个大站她下车,都贴几张寻人启事。直到到了广州,花了一千元,等了一小块寻人启事。这个启事刚刚见报,正好儿就被何晓莹给撞上了。
余侠坐上火车后,换回了老手机卡。刚刚还回卡后,便是一连串的短信提示。
这些短信都是史春艳发过来的。有劝他的,有自我批评的,有回忆过往的。
余侠马上给史春艳发出了短信,“我已坐上回家的火车,勿念!”
隔了没有半分钟,“你在哪儿?”
“从广州坐上火车不久”
“下一站到哪儿?”
“韶关”
“你到韶关下车等我,我还在广州,出站以后别动。”
余侠在两个小时以后,在韶关下车。
没想到,她一出站口,史春艳竟赫然站在她的面前。
两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你怎么到我头儿了!”
“坐出租车来的。”
“花多少钱?”
“300元”
“这么多?”
“你个死人!我花了300你就心疼了,你这一出走折腾,花了我们多少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