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的阴霾伏在锦和绣院的上空迟迟没有散去,一连沉寂了大半月,绣院里几乎听不到说话的声音,平日里常爱话别人家长短的几个绣娘也闭上了叽叽喳喳的嘴,安静的埋头干活,生怕一个不慎引火烧身。本是预计七八天完成的绣衣,不到四天便已做好。许是真被巧姑的惨状吓着了,绣娘们不敢再有他念,只一心想着做好手头的绣衣多争一些功劳,好给自己留条活路。
经过大夫的治疗,巧姑彻底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双手,成了一个废人,但孙玉芝并没有就此放过她,命了院中小厮将她关在柴房中,每日两餐都是以九位绣娘吃剩的饭食用破碗盛好给她送去。既然她那么想参与绣制嫁服,孙玉芝看在二十年交情的份上就圆了她这心愿,虽然没了双手绣不成嫁服,但吃绣娘们剩下的饭菜也是沾光的。
起初巧翠是拒绝进食的,破碗盛来的饭像是送来喂狗一般,她即使饿死也绝不受这样的羞辱。但这样的坚持没熬过第四天,双手的痛楚已经不能遮盖饥饿的难受,濒临虚脱的她,开始主动进食,只是没了这双手,她只能像条狗一样,含着愤恨的泪水,跪在地上一口一口的吃进去。
正是轮到霍宁值夜守着嫁服,绣娘们都已入睡,待在屋里实在是闷得慌,她索性端上小凳子到院子里透气。
“宁儿。”乐溪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霍宁闻声回头看去,“姐姐?”已是深夜,乐溪却是衣冠整整,“姐姐怎的还未歇下?”
“知道你一人守夜很是寂寞,我出来陪你了。这些天都不敢说话,实在让人憋得难受。”
两人相扶坐下,霍宁撒娇道:“姐姐最疼宁儿了。”
“你是我的妹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自然最疼你啊。”乐溪宠溺的摸了摸霍宁的小脸,“若是没有宁儿在身旁帮助,姐姐或许早就不在了。”
“姐姐才是宁儿的大恩人,要是没有姐姐的一口热粥,宁儿早已饿死了。你也是宁儿唯一的亲人,宁儿希望姐姐一辈子幸福快乐。”
乐溪甜甜的笑了起来,俏皮的悄声说道:“姐姐现在已经很幸福。”
在霍宁的脸上她没有看到应该有的喜色,反而又露出了忧虑的样子,这让乐溪心里很不是滋味,“宁儿,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什么心事吗?姐姐很担心你。”
霍宁抿嘴一笑握着乐溪的双手,似是姐妹话家常般自然,轻声道:“姐姐,等左小姐的嫁服做完,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她清澈的双眸直直的看着乐溪,期盼她能下定决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乐溪脸上的喜色渐渐黯淡下来,每每霍宁向她提到这件事情,她总是会故意将不高兴再加重几笔描绘在脸上,让霍宁知难而退不要再提,可这一次霍宁又再度提了出来,她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一再含糊过去,总是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乐溪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深爱着彼此,可宁儿你却在知晓这件事情的情况下,依然三番两次的提出要我与他分开。姐姐不懂你的意思!”
霍宁显得十分为难,欲言又止,她何尝不想乐溪能与自己爱的人相守到老,“姐姐,真的非他不可吗?”
“当你有了喜欢的人,你便能理什么叫爱的非他不可。他答应过我,他一定会明媒正娶迎我过门,我们只需安安静静的等着就好。”见霍宁还是担忧着,她笑道:“宁儿,这是件大好事,留在这里姐姐不仅能与自己喜欢的人相守,而且我若做了吕家少夫人,你也将不再是个小小的绣娘,未来也能嫁个好夫婿,享一辈子的福。”她总是希望自己爽朗的笑容能够感染悲观的霍宁。
霍宁实在无法理解姐姐所说的爱是什么感觉,现下的她只知道巧姑和吕太公都不是她们能与之抗衡的力量,她不想姐姐落得比巧姑更惨的境地,“姐姐,宁儿斗胆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嫁娶之事向来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宁儿当然知道少公子喜欢你,但宁儿最担心的是吕太公若是执意不肯该怎么办?倘若真是这样,少公子会狠下心为了姐姐放弃一切吗?巧姑的事情,姐姐也是知道的,连孙姑说话,少公子也得听三分...”
“宁儿你住嘴!你若还要认我这个姐姐,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乐溪陡然站起来,心中的烦闷全挂在脸上,说话的语气也加重了许多,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向霍宁发脾气,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太过凶厉,可是霍宁的话在她心里无疑是一把锋利的刀,句句扎心她实在不想再听下去。
一向对她百般温柔的乐溪突如其来的决然,让霍宁顿时傻懵在原地好一阵。
霍宁自知是自己一时情急说话没了分寸,真的惹恼了姐姐,她惊慌的站起身来,求饶道:“姐姐,不是的,是宁儿嘴笨说错了话,宁儿知错了,姐姐不要生我的气。”说着,她还抬手自己打起自己的嘴巴来。
乐溪正在气头上,她向后退了半步,故意与霍宁拉开了距离,决然道:“宁儿,我是嫁定他了,你不用在劝我,从今往后你也不要再向我提及离开这里的事情。你若真心想走,那便走吧。”
霍宁急的直掉眼泪,听着姐姐不想要她的意思,她慌张的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道歉才能让姐姐原谅她的失言,“姐姐,不要赶宁儿走,宁儿不提了,宁儿不提了,姐姐选定留下来,宁儿也留下来,求姐姐不要赶我走。”
小丫头站在原地紧缩着小身子,压抑着哭声用力啜泣着,乐溪的心都被她哭软了,她轻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里,温声细语的宽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是姐姐说话语气重了些,吓到宁儿了。”
越是安慰越是哭的委屈,她紧紧抱着乐溪,怕是松了手姐姐就不要她了,“宁儿只有姐姐了。”
“好了好了傻丫头,姐姐是在气头上,没有不要你。”
霍宁不依不饶啜泣道:“姐姐发誓!”
“好,好,姐姐发誓,宁儿也发誓!姐姐再也不赶你走了,你也绝对不要再说离开的话。”
霍宁犹豫了片刻,破涕而笑点了点头,“恩,宁儿发誓,绝对不再提及离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