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太后让皇上到凤央宫用午膳,桌上山珍海味却似乎也勾不起太后之食欲。
“皇上新登基,而膝下无子,哀家听说许多言官纷纷上言,要皇上广纳妃嫔,为我大翊开枝散叶。”太后举箸不食,嘴角眉间表现出忧急。
宽敞的大殿内略微干燥了些,不远处的一株白玉兰仅缀着星星点点了花苞,一动不动,美丽有余,生气不足。
闻言,皇上也停了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略有反感地说:“皇额娘常教导后妃要规行矩步、安分守己,切莫参政,而今皇额娘却对朝上之事了如指掌。”
太后顿时气恼,但也压了火气,“这不只是朝政之事,也是家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哀家不能不为皇上着急。”
皇上深知此理,便也无言以对。
太后复道:“皇上处理好政事固然重要,可说到内事,皇家最要紧的,莫过于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才有了选秀①这一过程,就是要充实后宫。而今三月将至,是该举行一场选秀了,皇上觉得呢?”
“皇额娘所言甚是。”皇上应允,他自己又何尝不为子嗣之事烦恼,只是与太后不睦,谈起话来便有些无趣,“但如今儿臣登基之初,朝政之事繁重如山,况且邻国高安国近些蠢蠢欲动,令人捉摸不透,甚是劳心,选秀之事不妨隔年再议。”
高安国是中原处大翊外最强的小国了,近年来,常做出一些违反常理的举动,令朝中人格外忧心。
“皇上执意,哀家也无话可说”,太后撇嘴,但心中仍有放不下的事情,“皇上不添新人,便更是不能冷落了旧人,皇后乃一国之母,皇上是常去的好,另外晋婕妤有怀柔,于情于理也该有个主位的名分了。”
提及皇后,皇上面色难堪,他的确不喜欢皇后,除了初一十五以及要事商量便不会去皇后宫里,敷衍道:“皇后那儿,儿臣定当多去,至于其他的,一切依皇额娘所言。”
太后也无可奈何,只闻皇上言:“至于晋婕妤,便晋为贵嫔;令内务府选个吉日,行册封礼,居延禧宫主殿,搬院子是小事,随时都行。”
二人没有过多的言语,太后眼角的皱纹是沧桑的象征,不再年轻的她打扮起来也是随意的。唯有一双眼睛,还是那样精明,透彻,深邃。
须臾,皇上吃了一些珍珠鸡和百味吉祥菇便止筷。
“皇额娘若无其他要事,儿臣先行一步。”淡淡地说完,皇上便拂袖离去。
望着儿子离去的身影,太后眼角泛起了晶莹,她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竟与皇上如此疏远。也许这是报应。
钮祜禄氏这样的名门望族,出一两个皇后也算是平常,她自己为了家族与皇上的利益,做了令皇上反感之事,也怨不得别人。
现在的皇后也不过是太后强行让皇上封的,皇上却是从未对她动过心。太后为了稳固钮祜禄氏才如此做,却不想落得如此地步。
“难道哀家真的做错了?”太后似在问自己,又好像在问一旁服侍的姑姑抚音。
抚音上前,答:“太后娘娘所做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家人,岂有错之理?”
“但愿如此,陪我去看看皇后吧。”
路上新树吐绿,百花绽放,湛蓝的天空上时不时飞过一群哼着歌的燕子,旁人听起来无非享受,此时但在太后的耳里却是一阵噪音。
至皇后宫前,太后拦住了通报的公公。
走近几步,却见景仁宫内的花草、盆景更加精致美丽。绿的草叶水嫩娇丽,蓬勃生机,各色花朵艳彩动人,赏心悦目,实是完美,可让人感到一种异样。
太过完美,让人觉得无所适从,装饰得再好,让人觉得是一种虚伪。是的,太后的确察觉到了,她对这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反感。
百花掩映之后,点翠九尾鸾凤金冠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金光,太后见有人,便循光走去。
皇后以为是木斓,瞅着修建好的金盏花,道:“木斓,你先帮本宫看看,这花还有什么欠妥之处?”
太后看了看,是临香国进贡的金盏花。橙红色的花瓣在阳光之下格外艳丽,看着富贵华丽,重瓣排列有序,长短均匀,不失端庄,紫色的的花心使之添了一丝大气与吸引力,与橙红搭配,相得益彰,却不为太后所动。
“够了!”沉重的声音从太后口里迸射而出,皇后大惊。
她立即转身,见是太后,迅速行礼道:“臣妾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长乐安康!”
“长乐?无皇孙膝下承欢,你叫哀家如何长乐?”太后收回在金盏花上的目光,“你把这些花花草草修建得再漂亮,皇上会来看一眼吗?”
皇后闻言,知太后是为恩宠子嗣此类事,可太后却从未像今天这样为此事发这样大的火。
木斓立即将太后引入殿内。
说起皇上,她知道自己不得宠,太后说得也对,皇上根本不会看一眼,因此她无言以对,只将头低得下下的,眼里充满无尽的委屈。
太后见皇后可怜之状,火气也渐渐消了下去,但仍沉重道:“往昔三月,正是选秀之时,你身为皇后,不用哀家说,你应该知道如何做吧?”
闻此消息,皇后眼光一闪,选秀来得如此突然,她还未做任何准备。
“三年一选秀,为的是繁衍子嗣,后继有人”,皇后攥紧手中的方帕,“臣妾不会让皇上、皇额娘失望的。”
她竟误解了太后的意思,便道:“哀家说的往昔,今年皇上专心政务,一切便都免了。”
皇后闻言,心下倒是放松了些许。太后只瞥了一眼她,道:“你应该很清楚,若不是哀家极力扶持,在王府时,你顶多是个侍妾,更别提现在的皇后。”
皇后深知此理,咬了咬牙,言:“臣妾自知深得太后厚爱,定当感恩戴德,尽心服侍太后。”
“你又错了,你要服侍的不是哀家,是皇上”,太后抬手遮了遮日光,木斓见情这才意识到领着皇太后进了殿内,“哀家能帮得你一时,却帮不过一世,新帝登基时的后宫册封,你不会不记得吧?”
太后说的事,是皇后这些年来以来最大的屈辱,当时,她不知受了多少流言蜚语。
宫里的人永远是最势力的,没了皇上的宠爱,又没被封为皇后,自然是少不了众人的羞辱。
皇后手指甲掐入掌心,却丝毫不感觉到疼痛,“臣妾怎会忘记?臣妾本为嫡福晋,皇上登基后,当封臣妾为皇后,但皇上先只封了我为贵妃,三日后才晋为皇后,其间,她们说了多少难堪之言,臣妾又受了多少屈辱,个中滋味儿,谁能了解?”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泪光,旋即又恢复常态。即使是如缕薄冰,她依旧不能示弱。
“所以,你就残害龙胎,伺机报复?”袭玉备好茶端与太后,太后掀了掀茶盖,任雾气外溢。
皇后心里一颤,自己所做之事,太后竟都知道?
她的脸色顿时苍白,樱唇相形之下显得更为红眼,白皙的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半晌,她极力恢复镇定:“儿臣这么做都是为了坐稳皇后的位子,更是为了钮祜禄氏一族的荣耀,想必皇额娘能明白。”
太后轻蔑的哼了哼,“哀家自然也明白,可有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还是少做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若再如此恣意妄为,恐怕连皇上都要知道,不妨告诉你,你挑拨庄昭仪与贵嫔的关系此事,皇上都发现了眉目,若不是哀家察觉,替你圆了谎,皇上早就发作了。”
皇上知道?悬着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她向来行事小心,怎会如此?
“皇上……”恐惧感被太后捕捉,只隐隐笑了笑。
“贵嫔?”皇后冷静后问,可她其实已经猜到了皇上太后由于看重子嗣晋了晋婕妤的位分,但是她还是要证实一下。
“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后呡了呡茶水,复道,“为了凸显孕育子嗣之功,哀家让皇上晋了她的位分,但哀家会向外宣告是皇后你为她求来的位分,如此,她的心便是向着你的了,那日晋婕妤投靠之事。你们就都各取所需咯。”
皇后不料太后消息如此灵通,若再否认并未拉笼贵嫔,就是心不诚了,只道:“多谢太后!”
缕缕轻烟从眼前飘过,甚是乱心,太后轻吹了一下,那烟便四周散去,却最终还是直立而上,“你现下最要紧的,是要取得皇上的欢心,最好能有个一男半女的,你这皇后之名才真真的是名副其实,哪怕有过身孕也是好的。”
她扬首无可置信地看着太后,幽怨的眼神似要滴出水来,“皇额娘是要臣妾邀宠吗?这种手段,岂是身为皇后的臣妾屑于去做的。”
皇后眼波一闪,并未说什么,只见太后起身,徐徐走了下来。
“你修剪花草的功夫的确不赖”,太后并未理会,指着殿内的花草道,“但是修剪得太完美了,就会让人无所适从,让人感到不真实,皇上,最不喜欢不真实的东西。”
没想到太后还是当头一棒,皇后已经麻木,但不承认太后说得是对的,她只有紧抓住太后这根稻草,才能够扶摇直上。
太后叹了口气,换了稍稍柔和的语气:“皇上是个多情之人,喜欢感叹那些残残缺缺,凄凄惨惨的事物,你与皇上在一起这么久了竟还不明白?即使你身为皇后,有时也应该放下皇后的身段,去谋求该谋求的东西,别忘了你除了是皇后,还是一个妻子。”
皇后心一下明,暗自思量。
“哀家希望今日之言于你能够有所启发”,太后走到一盆盆景前,掐断了一片嫩绿的树叶,为完美的枝杈徒添一丝残缺,便走向门外,“摆驾回宫!”
“恭送太后娘娘!”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皇后的脸色极为难看。
①【选秀】八旗秀女,每三年挑选一次,由户部主持,可备皇后妃嫔之选,或者赐婚近支(即三代以内、血缘关系比较密切的)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