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季羡林《牛棚杂忆》
“马前桃花马后雪，教人怎敢再回头？”在世人向前看，看桃花灿烂的同时，有人却“孤独”地回首“文化大革命”。马后残雪，一片狼藉，怎堪回首！——曾任北京大学副校长的一代宗师季羡林老先生的新作《牛棚杂记》，就是这样一本貌似“不合时宜”，实则击中我们民族“隐私”“痛处”的文字。
“性格决定命运”？！“天老爷赋予了我一个犟劲，我敢于仗义执言。”“文革”之初，北大一系之主的季羡林先生本可冷眼旁观，逍遥自在，但在北大那一位炙手可热的“老佛爷”的倒行逆施中，“是可忍，孰不可忍！”“牛劲一发，拍案而起。”“自己跳出来。”于是乎，“我就这样上了山（井冈山）”。躬与其盛。加入了派系。于是乎，“暴风雨在我头上盘旋。”于是乎，“公社一声‘打倒’，我由人民变成了‘反革命分子’。”“在派性加形而上学的控制之下”，“我”在急切间草创一门新的“边缘科学”，自杀学或比较自杀学。学科应用决定自己“自绝于人民”。千钧一发之际，红卫兵“雄赳赳，气昂昂”“又光临了”。经过一场血的洗礼，“‘这样残酷的批斗原来也是可以忍受得住的呀！’我心里想。‘有此斗，以后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还是活下去吧！’”随着季老的笔我们就这样颤巍巍地走近“文革”，步入“八方风雨会燕园”的北大：劳改的初级阶段，大批斗，太平庄，自己亲手搭起牛棚，牛棚生活。……一段段“度秒如年”的岁月。
在季老的描述中，我们在看到那不堪回首往事的同时，更多的是季老那耐人寻味的奇思：“坐喷气式坐到半个小时以后，就感到腰酸腿痛，浑身出汗；到了后来，身子直晃悠，脑袋在发晕，眼前发黑，耳朵轰鸣。此时我只能咬紧牙关。我有时也背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的潜台词是：‘下定决心，不怕苦痛，排除万难，去争取不要倒下！’你别说，有时还真有效……”“人类忍受灾难和痛苦的能力，简直是没底儿的，简直是神秘莫测的……”“（太平庄时）我们也有特殊的幸福之感：这里用不着随时担心被批斗……”“牛棚里面也是有生活的。有一些文学家不是宣传过‘到处有生活’吗……”“我们现在同牛的差别不大。牛只是任人牵走，不会说话，不会思想；而我们也是任人牵走，会说话而一声不敢吭而已……”季老思之余还有理论行世，那就是“二学一论”，即地狱学、自杀学和折磨论。“二学一论”皆可圈可点，大异于白云苍狗的说辞。
人皆共识，鲁迅对国民劣根性的剖析是深入骨髓的。我有陋见：鲁迅无意站在精神的高处，故其犀利的刀笔也同样指向自己，以我见劣，劣中见我。今看季老的杂忆，也有鲁迅的文风。“自暴自弃”中，记下了偷吃一个破旧笼屉上的几块发了霉的干馒头，拣掉在厕所里的钢镚儿等极其猥琐的事，承认“我也学会了说谎”，“当时我已经完全失掉了羞恶之心，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
耄耋之年的季老就这样用血泪描写“文化大革命”运动的缘起，运动中人们的心态，以及令人匪夷所思的各类可笑又可悲的现象，将千万人遭受难言的苦难为代价而换来的经验教训变成见证历史的沉重铅字。“它带去的不是仇恨和报复，而是一面镜子，从中可以照见恶和善，丑和美，照见绝望和希望。”书末还献四疑与读者共勉：吸取了教训没有？“文化大革命”过去了没有？受害者舒愤懑了没有？“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为什么能发生？
知识分子是人类的灵魂。《牛棚杂忆》是知识分子心灵流血的痛史，正因如此，它构成了营造我们健康的民族心灵的教科书。孔子曰：有教无类。面对“文革”，季老的血泪文字是全体国民的共同教材。曾经的红卫兵，曾经的右派，曾经的反革命分子，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儿子、孙子以及儿子的儿子，孙子的孙子……其心灵都应停在那段历史上颤抖，以便使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下不为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