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木鱼的老者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
漫天的银花纷纷洒落,在广袤无边的世界里,聚拢成谁的面孔,模糊而混乱。
寒冷的风在咆哮,仿佛一条不甘止息的怒龙,在宣告它的战意是如何的不屈而强烈。
风声很大,竟乎如雷。
却掩盖不了,老者嘶哑的,甚至有些粗野的歌声。
“渊泱极兮,苍穹大兮;魂去来兮,帝将隐兮。”
“月当暗兮,夜须白兮;我本玄黄,其色大苍!”
老者的歌声中带着古老带着沧桑,随着雪花紧张的坠地,那味道愈加的浓郁。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的声音已彻底不见,那浑厚如洪钟的歌声,也消隐了。
在这偌大的天地,尚不能有何物可长于时间,且永于天下。
雪已止,风微作。
冰河一条,万里蜿蜒,仿佛银白长练。
厚厚的冰层已不知存在了多少载,其中冻住了亿亿万万的生命,它们可能已经死去,也可能还在沉睡。
沉寂的雪原的远方,一个戴着毡帽,穿着裘衣的青年,挥动鞭子,驱赶着羊群匆匆而来。
青年牧羊人面目清秀,蓄着一茬短而细的胡须。他行走于雪原上,须眉乃至鬓发上都沾满了微雪,一点一点的白。
冷风卷起一层细细的雪粉,嗖嗖地扑打在他的脸颊。点点雪屑沾在了眉发上,旋即又融化,成了一道清流。
不时有鞭子划破长空的声音传出,暗红的长鞭挥起来,犹如蛇一般在空中蹿动着,随即便啪地一声,宛如惊雷炸响。
往往这时,羊群移动的速度便快了些。
青年牧羊人赶着他的一群羊来到了冰河旁,此时羊群已不再是羊群,而是一个个纯白的光团。
光团有很多,看上去就如汪洋一片,绵延不绝。
此时光团之中赫然漂浮着一团透明的奇怪物体,散发出玄奥的气息。
那物体上似乎存在了一个个各毫无规律的点,或构成不规则的图形,或构成扭曲的线条,或构成了模糊的面孔。
牧羊人看着不知几何的遍野的白色光团,微笑,轻轻的道:“不过奈何,不知何如。一度花开,舟到彼岸。”
“我会渡你们……去往应去的归处。”
仿佛是听懂了青年的话,光点一个接一个亮起来,熠熠生辉。
四野一片寂静,却似有着山呼海啸声,响彻了整个世界。
无数的光点组成了一句话,一行字。
只缘感君一回顾,万千众生魂可渡。
是的,那一大群羊,其实并非是羊,而是那芸芸众生的万千神魂。
青年挥动着鞭子,带领着众生的魂,走过了这一条漫长的冰河。
白芒掠起如惊鸿,他们最终都消失了。
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大约千年了吧。
雪原上的雪积的更厚,唯一的河流已被层层坚冰坚实的包裹着。冰雪是这里的主宰,他们统治着个一切,使得河流与土地再分不出彼此。
冷冽的风呼啸,在荒原上响彻,宛如一曲不绝的战歌。
大雪纷飞,入目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天地连成了一条仿佛无穷之高雪线。
漫天飞雪中赫然有一个地方,挑着一矗微斜的酒旗。酒旗已有残破,虽是如此,旗上的墨字,却仍不减当年的豪气,犹如龙飞凤舞。
旗杆上附着一层薄冰,溢出一股森然浸骨的寒意。
旗下有一座木屋,厚厚的大雪,压在房顶上,似乎都快要冻成了坚冰。
木屋半边倾颓,只剩了半边的门,在风中摇曳,咯吱作响,完全不能阻挡丁点风雪。
雪片闯入屋中,呼呼地落满了桌凳,挟来了无边的寒冷。
木屋前,一个白衣少年如雕塑般直挺挺地站着。
少年眉发尽白,唇也是薄的,消隐去了红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
大雪已经齐膝,他却仿佛没有感知般,漠然地站着。
在他的双肩,在他的身上,已积下了不少的霜雪,没有融化。
他的目光,落在远方。
他在等一个人,已经等了好多年。
终于,在今天,那个人来了。
遥远的地方,有一个穿青衣的少女,手持一柄漆黑油亮的乌木伞,踏雪而来。
少女走来,青光乍现。
雪地里生出点点绯色,柔弱却坚强,是显出温暖的淡淡粉红。
无枝而生梅。
最终,梅遍雪原。
一朵朵寒梅就这样长在雪地里,它们不依赖树的枝干,傲雪凌霜。
犹记得,木屋中只有落满了雪的桌凳,只有已熄的炉火,半碗掺着雪的酒水。
不知何时,炉火已再次燃起,美酒斟满。
天际的银白被绚烂的红霞所取代,最低处是深青,向上转而为淡的粉红,又至橘色、浅紫,并伴有一圈幽蓝。
彩霞映着梅花,梅花映着彩霞,照耀得少女的脸庞宛如烟画。
绝美而不可言。
“你来了。”少年看着少女,微微一笑,身体终于有了移动。
冰雪落,一袭白袍,仿佛素缟,白得就像是那条河。
二人就在雪域上对视,默默再无言。
“登楼遥望水天色,征路万里是孤鸿。风雪悟道三千载,我终于看到了尽头。”
是的,他看到了尽头,是这一路而来,孤鸿之行的终结。
“浩劫余生……我们还有最后一战。”
少年的笑渐渐大了,恣意而显得意气风发。
就仿佛回到了千年前。
“我要去创造一个大世,一个真正的盛皇之世。”
“我去了……你要守护好我们的天下。因为这是皇的责任,亦是皇的使命。”
满天霞光下,少年渐行渐远。
一如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