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寻常百姓甚至大部分修仙之人对天元山的映像不同,人生的头十八年,无落还在以雷法、阵术见长的师门中时,曾在一册记录这方域界百年人事的珍藏近史上看到过一则秘闻。
三百年前,美誉五雷剑仙的道门高人顾明轲在以令人啧啧称奇的雷杀雷电搅电方式渡劫时,曾将一道天雷截断,那被斩断的天雷上半截自然在那一剑无匹威势下烟消云散,而残余的下半截则成了漏网之鱼落在了天元山上,受到不明异力影响,百年不熄。
雷州会成为大玉十州中受当日雷火灾劫遗祸最深的一地,未尝没有那半道漏网劫雷落在其中的缘故!
下山后阴差阳错来到了这大玉岛,无落的第一个目标自然是借势彻玄,或者说,无论是否来此,这个目标都是不会改变,在这之后,便是想办法压制体内只要修为精进一层必定随之加重一分的恼人伤势,这点便需因地制宜地变法换方了,如今既然是身在大玉岛,那么那半道劫雷无疑就成了他的目标!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那半道天雷是否真的能凝聚三百年之形至今不散!若能最好,若不能,那就只能另想他法了。而结果自然是令人愉悦的,一入天元山,他只是粗略修习过的无上雷法便有了感应,显然山中就算已散去了那半道天雷,隐藏的残余雷力亦不会教人过于失望!
天元有三峰六崖,那半道天雷的具体位置并不明朗,无落所看的那部典籍中并无记载,而雷法感应则知道知道到附近有雷力却也因人弱雷强而受干扰导致无从辨认方向,但他另有方法寻找,自然不会一座座找过去。
他此刻要做的,就是由大黑狗驮着,往就近峰顶而去。
凭借多年领悟的惊人阵术修为,几百年前扶龙宗显然实力并不多么高强的一位乃至多位先人在天元山内布下的阵法,纵然经过数百年来扶龙宗高手不断修补改进,也根本不能束缚无落的脚步,至于山中异兽,超过精怪层次的显然不存在,而剩下的在座下大黑狗此刻毫不掩饰的妖威下,多半只是瑟瑟发抖,几头有威胁的也因此忌惮,一路来并无出现阻路。
但登山不易,何况无落伤患深重,无法长时间颠簸,等他们攀登顶峰,天色还是完全暗淡下来,早已入夜时分。
登山之顶,风卷衣袂,无落平静取出了三样东西:朱砂,笔,铁片!与他要凌奇去雷州城购置的东西一样!
既然早有想法,无落自然不会等事到临头时才开始去落实,虽说碍于与寺中那位师叔祖的约定,他这趟下山除开一人一犬两串珠,乾坤袋里炉与香之外身无他物,但入世已久,这些东西他还是能想办法自己提前准备一部分以作不时之需的。之所以还会叫凌奇去城中购买,一是不想让他一直闲着给他找份事做,再就是如今彻玄境已成,这些东西也就不能再只带那么一点了,他所需的量并不在少数。
画符,是修仙界中十分有讲究的一个分支,所用的纸笔墨显然不能是世俗中的那些,而是以特殊炼器手法炼制出的符材,不然,根本承受不住画符时的法力灌注。但无落如今囊中羞涩,显然用不起这些,也只能将就点了。
以新近修出的法力强行将手中的上等狼毫笔固定形体不至崩碎,暂时可为符笔,逼出一些自身不明来历的但显然灵性十足的血液混掺在朱砂中形成灵血砂墨,可视为画符之墨,巴掌大的薄铁片软而不脆,柔韧非常,勉强足够承受法力灌输,能当作最下等的符纸,如此,物事已全,只待落笔成符!
铺铁纸在一块较显平整的石头上,无落凝神静气,内运法力,一手托香炉,一手执朱笔。
倏然动作,笔走龙蛇,染血朱砂在薄铁片上描绘出一条条复杂赤纹,构建成一幅诡异红图。
隐隐间,有轻微到难以入耳的霹雳之响,在笔尖勾勒时的荧荧红雾中发声作响。
笔落惊雷,铁纸生电,笔尖勾勒走雷霆!
霎时地气窜伏,惊鸿现虚空,以笔尖勾图为中心,天元山内平时隐迹虚空不显的雷霆之力仿佛莫名受到牵引,在空气中不时产生出丝丝缕缕可见静电,不伤人而慑人,触之若多更渐生麻感,足令满山鸟兽惊惶,鱼虫惧乱。
雷霆之力渐渐朝铺石之上的铁纸汇敛,无落三尺周身电光大耀,在黑夜之中分外惹眼!
画符讲究笔刻符纹一气而成,若有停顿则势必散,无落所画雷符脉络虽然复杂,但他多年来早在心中推演过无数次这个熟悉到已经万分厌恶的刻画,在首次付诸行动的此刻,尽管有些磕磕绊绊总算是没有出现多大停顿,更无半点差池,随笔尖而走,雷霆之势渐渐完善。
可惜天不遂人愿,符成大半之际,铁纸红烙散出青烟,嗤嗤作响,渐渐开始出现皱面,蜷缩起来,瞬间符纹走势一乱,铁纸之上赤红电纹渐淡至消,雷霆暴走,顺着手臂将无落袖子一角直接灼毁,那支本就是被强横法力强行固形的毛笔此刻更是被震得伤痕累累教人不忍直视!
所谓非战之罪,天意不许大抵如是了!
无落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臂,将上面几许余烬残灰抖落,神情并无多少意外,显然早有失败的预料。
入彻玄境后,他一身法力虽说充沛宽裕得足够能让旁人眼红,但大部分都需用以压制体内伤势而无法抽离,所能自由动用的,大概也就够他这么挥霍三五次罢了!他尽管自信下笔时不会出错,但毕竟还是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无奈,他反倒是对此刻有的这些材料并无多少把握!炼符一道,成功率本就不高,大师级人物来了也不敢说一画必成,更何况如今他还只能在有限的次数中使用眼前这些只能算是最次等的材料!
深吸了几口气,无落提笔再画。一笔一画,充斥玄异色彩,一张一弛,尽显浩大威势,山峰之上,顿现雷霆之力再次闪烁,遍耀崖山。
天元山第三峰,如今早已被多数人淡忘,当初扶龙宗尚以为山门时候称谓的落天峰,此刻受到奇异牵引,山中一角隐约闪现出一道耀眼的光彩,由小及大,由微淡而渐浓烈,随着无落手中画笔勾勒愈加完善而愈显夺目!
直到低材铁纸坚忍到一笔至终的时刻,雷霆天作,万响惊夜,百兽匍匐,妖邪战栗,无落手中画笔哪怕得再多法力加持亦难再维系形体刹那崩裂成齑粉灰飞虚空,远处落天峰上雷光冲天,隐约可察觉雷电鸿芒之中,夹杂一缕剑气,对应着天地水行纠缠在劫雷核心,在名为岁月的伟大力量作用下互生牵绊,彼此依存!
铁纸雷符淡光,无落一手持之,看向落天峰方向,眼底深处被映照出一朵闪耀的雷之花,他低头低喃:“原来,是在那里吗……”
这枚聚雷符本该是无落首创并早有理论于心的符阵术构成之基,此刻被他借刻画之机的雷力感应牵引出昔日的半道劫雷真实位置,正该合宜!
骑乘随着雷霆炸响而乌毛倒立的大黑犬身上,一人一犬很快到了落天峰上。
映照雷霆耀芒之地,是一汪清池,电芒自水下冲出烙印虚空,展现出一副水中藏电的奇异景观!
无落喃喃道:“是被五雷剑仙的水凝雷之剑影响,渐成如今的五行水属之雷吗?”
“如此更好!水至柔而静,可抵制住雷霆之中的霸烈,本身更有治愈之效,正适合如今为我封印伤体!”
“小黑,立即下山,走得越远越好!”
低语落尽,黑犬远离,无落乍然一喝,高抬持符之手,法力不断地灌注其中,铁纸红纹绽放赤芒大盛,形成一股极具针对性的特异吸力向水中汲取雷霆之能!
盈盈水面,雷光通明,水波如潮,翻搅入云,仿佛有一头巨兽正在自水底被拉扯出来!
水中沉雷似已通灵,拼死不愿以己身成就雷符的超脱,不断挣扎,抵御着聚雷符的吸力,池水蒸发,山体震荡,地面隆动开裂,落石断木滚滚,引燃一山大火照耀天际,坠落红尘三百年的雷霆之力与铁纸刻画符纹的聚雷符陷入僵持,不知多少事物在彼此对峙的力量激荡之间几抔化作灰烬扬飞!
“我集十年梦境百般妙法感悟而成的聚雷符,专为克制雷霆之力而生,岂能连你这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三百余年的半道天雷也无法收伏?给我过来吧!”
无落目光深沉不可测度,左掌中自几日前破镜后拿起便不曾放下过的香炉,被重新收入乾坤袋中,掌运无上威势缓缓抬起,向另一右手持平,身上一百零五处玄窍奇能的外在映现,如同一百零五颗朝阳同天连贯一气不分彼此般冉冉升起,霎时,血气滚滚沸腾,法力熊熊燃烧,浑厚气机冲天掠地,虽然随着体内一时失去遏制的伤势爆发而浸透出了半身妖艳血红,但同时却前所未有地透彻出一股沉敛了十余年不曾为人知的天生自负。
狭路相逢勇者胜,丈许长的蜿蜒雷电终究被拉出水面,任其如何挣扎也难逃宿命般地被封入铁纸灵符!
一切落幕,周围景象大变,一池深不见底的清潭浅了大半,蒸发的水气成了纵天而落的雨,浇灭满山重重雷霆引起的火,天际升起的黎明之辉逐渐取代了雷火在阴沉黑夜中的光!
这一夜的天元山异象搅乱了一地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