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冷硬,刀子样。扎在脸上,生痛。
“娘——”凤刚张嘴,狂风灌进嘴里,想说的话吐不出来,咽回肚里了。凤扭转头,“这鬼风真大……也不知道这薯好不好卖?”凤背着一蛇皮袋红薯,勾着背,缩着脖,吃力往前移。
此时,天还没亮透。
蹲在集市上整一上午,可只卖了几斤红薯。
娘叹气。
凤喊:“卖薯哦,便宜呢,五角钱一斤……”集市上红薯太多,买薯的却少。
太阳跌下山时,凤和娘各背着大半袋薯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冷吗?”娘问,又说,“瞧你的脸冷得通红。”
“不冷。”凤说,“娘,你好冷吧?你的耳朵冻成那样。”
此时,村里两个女人同她们打招呼:“薯好卖吗?”又关切地问,“这么冻的天,你们咋不蒙头巾?”
她们都蒙着一条花头巾。
娘不出声,凤应:“我们忘记蒙头巾了。”
娘听了,眼里发涩。男人死得早,为治男人的病拖了一屁股债。吃饭都有问题,哪还有闲钱买头巾。
“我们咋总没看见你们蒙过头巾呢?”女人的话里满是嘲讽。
听了这话,凤的眼泪刷刷淌下来了。凤怕娘看见,头更低了。
凤想,一定得给娘买条头巾。娘有了头巾,耳朵就不会冻,也让那些人看看。
娘不出声,默默地走。
都不出声,只听见风狰狞的狂笑。
第二天,凤去了供销社,见了花头巾,问:“这花头巾多少钱?”
“三块,买吗?”
“我问问价。”
“不买问啥价?”那人一脸轻蔑。凤的鼻子酸涩涩的,忙低着头出了商店。
怎样赚到三块钱呢?
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大半宿,也没想到赚钱的法。后来听到老鼠弄米罐盖的响声,心里一亮。凤轻手轻脚起床,拿了个薄膜油纸袋,把米罐的米倒进油纸袋。可惜米罐里的米太少,只二斤多点。
凤把米罐轻轻放倒,把罐盖也放在地上。伪作出老鼠吃米的现象。
天没亮,凤去了镇上,把米卖给一饭店,卖了两块钱。
回到家,娘问:“米缸里的米哪去了?”
“肯定是老鼠吃了。”
“米罐这么重,老鼠能弄倒罐?”凤心里一惊,咋没想到老鼠弄不倒罐呢?“你还嘴犟?你偷米干吗?”
“没。”凤说。娘便拿了扫帚朝凤劈头打来。凤不躲,任娘打。娘打了两下扔了扫帚,哭,好伤心,哭得抽抽咽咽的,气都透不过。
凤也淌了泪,但凤没说她偷米卖是给娘买花头巾。
娘哭够了,便到邻居家借米。饭熟了,娘喊:“吃饭还要叫。”
凤说:“我不饿。”
凤不吃,凤想隔两天不吃饭,那她就省了一斤多米。凤不吃,娘没法。娘只吃了几口也没吃。
傍晚,凤觉得有啥鸡爪样的东西抓挠着她的胃。凤便喝水,喝了一碗,片刻,又饿,又喝水。
后来凤睡了。娘听见凤呢喃道:“花头巾,花头巾。”娘的泪便淌下来了。
娘便出了门,敲开丑牛的门。
此时的天黑得一塌糊涂。
“我女儿好想买一条花头巾……”
“钱,好说。五块钱不少吧?嘻嘻……”
门缝里传出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第二天,凤又没吃饭,便去了南山。凤听说南山上有野灵芝,野灵芝可卖钱。凤尽管饿得头晕脑昏,但花头巾给了她力气。
捡到两棵野灵芝。又见一山崖上有几棵,凤心里一喜,想,摘到那几棵野灵芝,就能买到花头巾了。到时娘蒙着花头巾,不知有多高兴。
凤便攀上山崖,可是踩的石头往下滚动了,凤也跌下了山崖。
后来,凤觉得躺在娘的怀里,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卖灵芝……给娘……买……花头……”那个“巾”没吐出口,凤的头就一歪,没了气。
“凤,你看看呀,娘给你买了花头巾呀……”夜黑如墨,娘跪在一座新坟跟前烧花头巾。
娘凄凄哀哀地哭。
树上的猫头鹰凄凄哀哀地唤。
可谓一篇精湛的现实主义悲歌,将母女二人相依为命的母女之爱写到极致,字里行间蕴涵着深重的历史内容。母爱,竟至于要以付出灵肉贞操来对换——还有比这样的母爱更壮烈、更沉重的吗?(冯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