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与混沌之中，永远无法感受时间的流逝。也许过了一天，也许过了一百年，总之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小玄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他便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这个事实便是，他已经死了。
之所以如此认定，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看见了自己。
在他的面前，一具尸体正在不断坠落，那具尸体，小玄一点也不陌生，甚至可以说，那是他十几年来，最熟悉的东西，因为那便是他自己。
他看着自己闭着眼睛，被数十把剑刺中，整个人如同一个刺猬一般，血液已经凝固，正在半空之中不断坠落。
与他相隔越来越远。
小玄眼中浮现一抹茫然，看着周围黑暗的如同夜晚一般的深渊，不明白自己死了，为什么不在天堂，也不在地狱。
“或者说，这里就是地狱？”小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想法，觉得有些怅然，就这样死了，还是有些不甘心呢。
也不知道爹是谁，听到过娘的声音，却也从来没见过。破天丹还没炼出来，帮不了师尊了。也没来得及和锦颜师姐和千休师兄告个别，也不曾对上清长老说过，自己有多感恩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照顾。
还有最后为他挡剑的林白，连声谢谢都来不及说。
小玄忽然有些悲伤，自己才活了十几年，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看着自己越来越远的尸体，小玄呆了很久，本以为等下会看到一条名叫黄泉的大河，以为会等到阴曹地府里的大鬼，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飘了起来。
“我是？”看着在眼睛里逐渐变小消失不见的尸体，小玄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魂？我变成魂了？”小玄内心复杂地想道，一块黑雾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幻化成了一个少年模样，少年的眉心处，有一朵莲花，小玄睁大眼睛，好奇地看向这个和自己长得特别像的少年，想伸手摸一摸少年眉心的莲花。
可是他只是想了一下，便想起自己已经没有手了。
然而就在他有这个念头的时候，黑雾幻化出来的少年却自己伸手摸了摸莲花。
“你是谁？”
这句话问出来并没有声音，因为小玄已经没有嘴巴了，除了眼睛，小玄唯一剩下的，便是残存的意识罢了。
然而小玄的意识刚问出来这个问题，黑雾少年便回答了，“我是你。”小玄看着他，忽然有些气愤。
“你是我，那我是谁？”
黑雾少年挠了挠头，诚恳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小玄若有所思地绕着他转了一圈，问道：“你不会就是我体内的那个妖怪吧？”
“妖怪？”黑雾少年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有些迷茫地说：“我不知道啊。”然后又看着小玄，说道：“我只知道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就死了。”
小玄看着他，觉得很有意思，他想笑，可是他做不出来笑的表情，所以有些沮丧，“你难道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黑雾少年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与丹长老等人的一战，已经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功力与记忆，如今的他宛如一个新生儿一般，单纯而无知。
小玄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但是他可以肯定，这个黑雾少年便曾经是自己体内的妖怪，他应当讨厌他，因为他，自己如今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可是小玄看着他单纯而茫然的样子，却没有这样的念头，他心想自己死都死了，还恨个什么劲呢。
黑雾少年沉默了一会，看着小玄认真说道：“你还没死，只要找到你的肉体，你就能复活了。”
小玄闻言，不相信又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都这时候了，你又何苦骗我呢。”
黑雾少年见他不信，觉得有些受辱，如果有肉体的话，他的脸都涨红了。他用愤愤地声音说道：“你明明没死，你要是死了，哪里还有我？是我护着你到现在，你元神才没有碎灭的，不感激我也就算了，还质疑我！”
小玄愣了一下，不相信地问：“真的？”
少年冷哼一声，有些赌气地不愿意理小玄。
小玄高兴地想拍大腿，“既然如此，我得快点去找我的肉体啊，我刚还看见他了呢！”
说罢，也不理黑雾少年，朝着深渊下方飞了过去。
那黑雾少年摇身一变，一朵莲花落进了小玄的魂魄里。
小玄往下方飞了很久很久，直到某一天，他看到了坚实的陆地，心中一喜，知道到了深渊底部了。
深渊底部，是一片极广阔极荒凉的平原土地，小玄静在半空之中，不知如何去形容。
土地上寸草不生，荒凉地没有半点生机，偶尔会有一道道山脉遮挡住视线，山脉上却也连草都不曾出现。小玄仰头看天，原本应该是天的地方，被一个如天一般大的土地遮蔽，唯有隐隐约约的几道亮光之处，支撑了深渊底部所有的光明来源。
小玄能够判断出，那几处仰头看去如夜明珠般亮着的地方，应该便是恶人渊的出口了，也是他落下来的地方。
小玄想起书阁五层对恶人渊的记载，内心更是绝望无比，他觉得自己哪怕能够找到肉体，也没有办法活着出去。
传说，曾有一位通灵境长老被关押于此，而后再也没有出去过。小玄觉得内心颤抖，如果他有心的话。
“这深渊如此之大，我该怎么去找我的肉体？”将那黑雾少年召唤出来，小玄问道。
不知为何，他不喜欢这黑雾少年落在自己身上，这让他感觉很难受。
黑雾少年回答地很老实：“只能慢慢找。”
“如果永远找不到呢？”小玄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如果那样的话，你会渐渐失去意识，然后永远游荡在这深渊之中。”黑雾少年回答地毫不含糊。
“那不就是……孤魂野鬼了？”小玄脑海中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黑雾少年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小玄觉得这样的结局实在太过悲惨，还不如直接去地狱投胎。
看在黑雾少年很听自己的话的份上，他命令黑雾少年一直保持着这个形态与自己对话，不允许他回到自己元神之中，而后，便慌忙地开始在这片恶人渊大陆上寻找起来。
“这里真够荒凉的，”小玄低空飞行，命令黑雾少年捡起一根棍子插在地上做标记，不由得感叹道：“没吃的，没喝的，当然活不下来了。”
黑雾少年挠了挠头，说道：“我记得这里好像有一些奇特的凶兽。”
“记得？你来过？”小玄边仔细地搜寻，便随口问道。
黑雾少年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我只是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小玄想嘲笑他，却又担心他生气了不陪自己聊天。
在这个看不到一个人影的地方，小玄觉得如果没有黑雾少年的出现，自己可能真的早死了，被憋死的。
小玄在一处不高的山脉上逗留了十天，才确定自己的肉体不在这座山脉上，至于时间，则是由那亮光处的明暗变化得出的。
跨过山脉，前方是一处看不到边际的沼泽地。
便是这时，小玄终于看到了除自己以外的第一个生灵。当然，现在的他也算不上是生灵，只是他还是有些高兴，这说明，即使是恶人渊，也有活下去的可能，这个认知让他很高兴。
那是一只巨大的水蛭，小玄看到它的时候，它正趴在沼泽地上，拼命地吸吮着沼泽地上的泥水。
它的背上满是芒刺，被放大的脸部，有令人恶心的粘液流淌，血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围绕着它正啧啧称奇的小玄，目光里有一丝茫然。
它自出生起，便没有见过人类，更没有见过人类的魂。于是它伸出与巨大的体型极不相称的细长的腿触，想要尝试着抓住眼前的一团雾。
小玄灵巧地躲过了那巨大的水蛭的腿触，在它身旁转来转去，想要尝试着与它沟通，半晌之后，小玄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尝试。
那水蛭虽有灵智，却显然是把他当做了类似苍蝇般令人生厌的东西，在多次伸手无果后，那水蛭大怒，令人恶心的尾巴不断地轻触地面，模样很是滑稽。
小玄不解地看着水蛭，摇了摇头，正准备走，却猛然发现沼泽地上突然出现了成千上万只巨大的水蛭，正直奔他而来。
小玄大惊，猛地飞离地面，所幸恶人渊虽然对向上飞行有所禁制，低空飞行却没有什么障碍，所以小玄反应极快地掠至半空，看着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水蛭，小玄觉得有些恶心。
黑雾少年表情平淡地看着水蛭，好心提醒了一句：“你已经惹怒了它们，再不跑你就没机会了。”
小玄不以为然：“它们又不会飞……”话音未落，一只足有刚才那只水蛭两倍大的红色水蛭冲天而起，一双翅膀很是强劲有力。
小玄大惊，顾不上和黑雾少年说些别的，拔腿就跑。
“这只水蛭的能力堪比脱凡境中阶。”黑雾少年的声音，在四处乱窜的小玄耳边不咸不淡地响起。
小玄大怒，“你闭嘴。”黑雾少年乖巧地选择了闭嘴。
那只巨大的水蛭始终跟在小玄身后，偶尔会喷出一团火，吓得小玄上蹦下跳，叫苦不迭。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幸好如今的小玄只是一个意识体，不需要休息，更不知道什么是累。
一个月后，小玄隐隐看到了沼泽地的边界，看着那只巨大的水蛭逐渐变慢的速度和有些忌惮的神色，小玄得意不已：“你过来呀，有本事你就继续追啊！”
小玄说这句话的时候，正站在沼泽地边界之外的草地上。
那只水蛭缓缓后退，不一会儿便转身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