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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程琳醒了过来。她觉得胸口发闷,好像呼吸的阀门被拧紧了。头也刺啦刺啦地疼,梦魇里的声音和现实里的一下子混在一起,一时分辨不出来。
“冠群……”
她呢喃着,伸手出去划拉。这才发现,床的另一半是空的。这时候她看到卧室的门开着一条缝,灯光从外面透进来。
她坐起身,脚尖够到了拖鞋,趿着从卧室走出来。
她差点绊了一跤——
客厅中央有两个很大的麻袋,一只已经装满了,另外一只接近半满。她抹了一把惺忪的睡眼,认出来这里面都是他们的收藏品。
“冠群?”
冠群从他们的书房走出来,他神情看上去有些呆滞,两只手捧着一堆CD和卡带,像丢垃圾一样把它们丢到半满的那个麻袋里。
程琳几乎傻掉了。他在干什么啊?他在把什么东西丢掉啊?Jimi Hendrix、the Who、Bob Dylan、U2、Nirvana、the Smiths、Radiohead、崔健、罗大佑、达明一派、尾崎丰……不仅是她的,也是他的最爱啊!
“你疯了你!”她抢上去,把那一捧CD卡带都夺下来。“你在干什么啊!”
“这些是不好的东西。”冠群说。
“这是我的东西!”
她这么说的时候,才注意到客厅里变得干净极了。本来,靠墙的书架,还有沙发边上钉的木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他们的收藏品,现在,那里几乎被搬空了,只剩一个小橡胶人杵着,好像整片都是它的领地一样。
那个橡胶人是夏异。它是“中国新星潮”的无数种周边产品之一。
她走进书房。书房也空了,放在正中央的,是他那幅已经完工的献礼作品,而那些曾经满是他们的记忆烙印,参与塑造他们个性的书、画册、歌带影碟,现在几乎全部被扔到了那两个大麻袋里。
“这些是不好的东西。”冠群又说了一遍。就像是一台复读机。他一手拖着一个麻袋就往外走。
程琳想拦住他,但是冠群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拖着两只麻袋,“咯噔”“咯噔”,一级楼梯一级楼梯地走下去。
两只麻袋把整个楼道都填满了。程琳赶不到他的前头去。她只能跟在他后面大声喊。
冠群充耳不闻。
一直跟到楼下的时候程琳才觉得奇怪。她一路喊得那么大声,几乎歇斯底里,但是,整幢楼里没有一家有反应,所有的门都紧闭着。
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出了楼,右手边不远有一个垃圾中转站。程琳追出来,抢先绕到那一头去截他。可是冠群没有往那边走,而是调头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你去哪儿啊?”程琳喊。
麻袋里尖锐的盘片和冰冷的水泥地面摩擦,一路发出刺耳的声音。
胡冠群一路走到了青教宿舍楼群的外面。
程琳跟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火光。
那里是一个小操场,平时是学院教师活动的地方。此刻,小操场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有很多人影在围着篝火舞蹈。
程琳还没有看清楚,心里先揪紧了。
那些人跳舞的样子,像极了那天晚上当她经过娱宙大楼前的广场的时候所看到的舞蹈。
扭曲僵硬的五官……
诡异地扭动的手和脚……
冠群拖着麻袋朝他们走去。
程琳看见了,篝火的边上,也有人在把一箱一箱的书,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往火堆里倾倒。
火光的映照下,那些人的脸说不出的邪恶……
20米。
15米。
……
当再靠近的时候,程琳的头剧痛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脑子里,在那里翻江倒海。
她下意识停住,后退了两步。好像就是那么一两步的差别,她处在了一个看不见的能量圈的外面,头痛顿时减轻了。她再往前走,头痛又开始了。
但冠群仿佛完全感受不到,他轻易地就走进了小操场,走到了那堆篝火的边上。
他先丢出了第一个麻袋。
即便隔了十几米的距离,程琳仿佛也能听到火焰咬噬它们的声音。
“冠群——”她痛心疾首地惨叫起来。
胡冠群连头也没回。他丢出了第二个。
火焰像是被注入了新的能量,腾地一下升了起来,火舌蹿得半天高。
围着它舞蹈的人们跳得更欢了。程琳认出了赵国金,还有其他好多人,都是学院里的老师。
胡冠群也加入了他们。他娴熟地动着他的手和脚,就像他已经为此操练过很久了一样……
程琳瘫坐在了地上。
她心里面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个世界一定出了问题。
但她不知道可以怎么做。不知道还有谁可以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