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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星潮”第三季第4期播出的那天深夜，很多人都到娱宙大楼主楼的5楼来等反馈消息。网络平台的收视数据是最快有的，以及搜索引擎的曲线图，社交软件上第一波爆出的选手热度排行榜都被截图下来投在大屏上。电视台的收视统计没有那么快，但也有内部人员提供了估计数据发了过来。这已经成了每一期节目的惯例。
唐茜本来不想来。她在录播的时候演砸了。直到登台，那个和谭冰合为一体的大怪虫子始终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而整个表演过程里，谭冰就站在台下，1号摄影机边上的阴影里，目光冰冷地盯着她。她吓昏了，评委怎么问，她就口无遮拦地把那个真实的自己像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反而让按照“故事本”提问的评委不知道该怎么接词儿了。当音乐起来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过去几个星期里，导师都说过什么她完全想不起来了，“咚哒咚哒咚哒咚哒……”，音乐在催促，身体在催促，但是，开场动作是什么？她眼角的余光瞥见2号摄影机，那台机子是拍特写的，它在朝她推进，推进，而她像个傻子一样杵在台上。完了。她很清楚。破罐破摔吧。她的一条腿弹出去——踩到了点，两只手张开，身体跟着动起来。既然脑子里面什么概念都没有，索性统统都不去想，不去看，只有音乐，只跟着音乐，“咚哒咚哒咚哒咚哒……”，breaking、popping、locking……心抓到了什么就是什么，她放任它去引领自己……三分半钟。毫无疑问，这是她在“中国新星潮”这个舞台上开始但也是最后的三分半钟。
节目播出的时候她在自己房间整理东西。同寝室的其他三名舍友都已经离开了，两个是第二期，一个是第三期，节目组通知她们：她们被淘汰了，可以离开了。现在那三间房间的门都打开着，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柜子，素色带花纹的席梦思……完全相同的配置。一只已经没那么饱满的红气球从其中一间房间里滚出来，就像她们遗留下的梦想。她们走的时候互致问候。“看你的了。”最后一个走的时候对唐茜说。“我是下一个。”她很坦然。不是谦虚，她能够感觉得到。
这么想着的时候，电视上出现了她自己。镜头里她活像一只丑小鸭。她想。一部分是她自己的原因，她魂不守舍，不在状态；另一部分肯定有节目组的关系，他们怎么把她拍得那么丑？或者专门挑她丑的镜头剪在一起。妈妈看了会怎么说？不过——现在她度过了刚看到自己时那种强烈的自我厌弃的感觉——她同时能感觉到，她跟这个舞台上的任何人都格格不入，她跳的舞也跟这个舞台格格不入。他们没有把她从这个节目里完全剪掉就已经是万幸了。
至少，她登上过这个舞台了。
而且，以她自己的标准……她跳得不算坏。
她换上了自己刚来时的那身牛仔装，把随身用品在行李箱里归置好，接着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把手机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看着电视，等它响。之前那三个都是节目播出的当天晚上得到通知的。她也不会例外。
手机响了起来。她定了定神——然而是薇薇安。
“看结果去啊。”她说。“我就在门口。骆尘本来一起想一起过来，但是，你知道的，现在节目组给她安排的活动太多了，她忙得像个机器人一样。”
唐茜不想去。薇薇安硬拖着她上了主楼5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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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楼5楼是“中国新星潮”那个神秘的节目组所在地。挂着牌子的大门仿佛永远关闭着。外面走廊黑黢黢的，但是有不少人聚集在那里，董元杰也在。唐茜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在意，他关心的是会有哪些人成为他最终的对手。
不过他一点没有把唐茜放在眼里。
“你不会还有什么想法吧？我还以为你早就离开了。”他嬉皮笑脸地说。
唐茜没搭理他。
和董元杰以为的正好相反，她是因为笃定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才忍受下来的。
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幢大楼，无论那天她看到的是什么，就都会离开她远远地了。
“喂！”这个时候，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你不要以为自己有了点名气就在这里乱喊乱叫。你信不信，把你从这个舞台上踢下去你立刻什么都不是！”
是励平。
唐茜的心里一暖。不过她随即注意到，他是从那扇紧闭的大门后面出来的。
董元杰撇了撇嘴，转过了脸。“结果出来了吗？”
“初步的收视数据已经出来了。”他把手里的通告纸贴到走廊的橱窗里。“同时段横向比较，在本季的节目收视里目前排在第二名。”
“什么！”这个结果大出董元杰的意料。到目前为止，以骆尘领衔的第三期收视最高，董元杰的第一期排名第二。他本来估算的，第四期里面并没有强手，不应该会对他造成威胁，不料出来的收视数据居然压了他一头。
薇薇安抢先鼓起掌来。“好棒！”她说，一边朝董元杰做了个鬼脸。
“谁这么牛啊？”有人问道。
“这个问题——电视台的数据还没有出来，不过网络方面很明显。”励平望向唐茜。“在你的段落里，网络流量暴增27%，你在节目上的表现已经被人做成了表情包，观众们喜欢你，有一批自来水在到处给你做宣传——你知道吗。毫无疑问，第四期的明星就是你，唐茜。”
唐茜愣住了。
薇薇安用力地拥抱她。“我就知道你行的！”
董元杰则朝她投来嫉恨的眼神。
唐茜愣了一会儿，脸上一时也不知道是喜是悲。但是突然，她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励平转过身——他身后站着谭冰。她冷冰冰的眼神从他们脸上扫过去。
“怎么了？”励平问道。
“没怎么。”谭冰冷冷地说。她瞥了他们一眼，从走廊上走过去了。
励平走近唐茜。
“跟你以为的不一样，对吗？你以为你要走人了？”
励平说对了。她以为她会离开。这是过去两个星期里她所有力量的来源。无论这里有多阴暗、多可怕，只要她挺过这几天，她就离开了，和它们无关了。
但现在她知道了。她会被留下来。尽管这对他们来说也可能是一个意外。她就像是那个反派，“话题人物”，制造出了他们设计之外的效果，而他们把它保留了下来。
在她再次看到谭冰以前，闪过她脑海的念头依然是跃跃欲试。自己有机会进入淘汰赛？这是下意识的、参加比赛自然会有的晋级和胜利的念头。但直到谭冰出现，唐茜才发觉：原来她对自己造成的恐惧，竟然是这样根深蒂固！
她眼看着她从励平背后那扇黑洞洞的大门里走出来，朝自己走近，走近……她明明长着一张人类的脸，甚至还很美艳，但唐茜就是能感受到这张脸背后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纹路和凸起，她挥起的手臂实际上是尖利的爪子。她要咬紧牙关才没有喊出来。
“你比你以为的勇敢得多。”她听见励平在说。
她迎上励平的目光的时候，觉得他好像能看穿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