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直不明白我们住的地方为什么要叫黑眼湾,甚至还讨厌过这个名字。这里四面环山,中间是一片不大的平台,平台又被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溪一分为二,南面潮湿的是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北面向阳的散落着十几户人家。村子依山坐落,山上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近千亩梯田,一眼很甜的山泉水绕村而过,顺着小溪流进大河奔流去了远方。
那时候的黑眼湾简单而宁静,没有电,也没有通往山外的大路,除了连绵的群山和大片的森林,没有其他。要出山就必须顺着羊肠小道翻越面前的大咀山,再走六七里河滩路才能到人口密集的大村子。村民们磨面,买日用品都要到那儿才能置办。
因为偏僻,毛驴成了村民不可缺少的交通工具,我们的童年几乎就是在驴背上度过的。时常是一群不大的孩子骑在驴背上,在晨风夕阳中听着叮叮当当的牛铃声赶着牛羊,一路牧歌。晚上回家吃一碗酸爽的浆水面,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闹一会,童年也就那样无忧无虑地过去了。
黑眼湾通电那年,我六岁。记得当时为那几十棵几百斤重的电线杆怎样才能运进山,村民们绞尽脑汁。有困难就会有办法,为了让黑了几百年的村庄亮起来,村民用驴车拉、几十人扛的方法,终于把电线杆跋山涉水栽进了村。至今还记得大家拖电线杆时所喊的自己创作的号子:“再来一家伙哩哟嗨,大家齐鼓劲哩嘛哟嗨,电杆拉上山嘛哟嗨,灯泡亮起来了哟嗨。”也记得我们几个小孩像看神一样看着那个在电线杆上架线的电工。
就这样,夜晚黑了两百多年的小山村终于一片明亮,大家激动地看着带来光明的小灯泡满是新奇和赞叹。
通了电,村子里也有了第一台电视机。记得那时正在播《西游记》,有人看了一眼就着魔了。可有电视的那个大叔不是一般的小气,死活不让村民看他家的电视,说看久了看坏了咋办?费电得很,吵得很。有的人为了看电视不惜夜里骑驴去十几里外的亲戚家看。没亲戚的就徘徊在那户人家的大门边看那大叔会不会开门,直到没有指望才回家睡觉。能看上电视那时候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后来我那与时俱进的父亲,不顾家人的反对,卖掉了一头牛,花了五百块钱买了一台十二英寸,只能看一个频道的黑白电视机。
记得那天很晚了电视还没有背回家,我和几个小伙伴站在村头,脖子伸得老长盯着大咀山顶回家的路,盼着两个哥哥能早点把电视背回来。星星挂满天空的时候终于迎来了满头大汗的哥哥,看见他背上用床单裹着的电视,心里那种骄傲和开心就甭提了。
当晚全村老少几十口挤在我家院子里像看电影一样盯着那个能演真人的小匣子赞叹不已,同时也夸赞着父亲的大方。这台电视一看就是十来年。虽然现在家家的彩电越换越大,频道越来越多,可人们还时常说起当年挤在一起看那台小电视的日子,充满回味和欢乐。
当我和小伙伴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时,上学又成了一件让大人孩子都头疼的事情。十几里山路,每天只能跑一趟,中午没有吃饭的地方,饿了吃馍,渴了喝学校旁边的泉水。不让去会耽搁孩子的未来,去吧条件又太艰难。
几经踌躇,大人们忍痛送我们上了小学。每天早晨五点我们就相约出发,踏着清晨的露水,相互追逐着爬上高高的大咀山,看着启明星在东边的山顶上向我们眨着眼睛,喘一口气又一溜小跑下山再走六七里平路才能到学校。夏天还好,只要不下雨,一路玩闹,即使累点也是快乐的。冬天就没那么舒服了,早晨的山风凛冽冰冷,刮得人东倒西歪。我们走时一人抱一捆胡麻草,走一段,点一堆火,烤烤冻僵的手脚,再走一段再点一堆,就这样一路烤着火,到学校时,天还没亮。
那是快乐而又艰辛的六年,山路上撒满了我们的汗水、泪水,还有欢笑,直到小学毕业升初中住校,才结束了这种奔波。
我初中毕业时,村委会协商把黑眼湾以西的梯田承包给林业局种树。可这里四面环山,现代化的机械根本进不来,于是商量着给黑眼湾修一条通往山外的路,这对村民来说又是一件大事,就像当年拉电线一样。
开始修路那天,村里的男女老幼扛着锄头、铁锹来到了大咀山以南的山头上。在村里老人的指挥下,为推土机挖路做前期准备。大家挖的挖,铲的铲,推土机跟在后面整修,经过半个月的艰苦奋战,终于在灌木丛盘绕着的大咀山上,开出了一条宽四米长几十里,通往山外的大路。有了这条路,就意味着多余的洋芋、大豆可以拉到外面去卖了,而山外的水果蔬菜也可以运进山里来了,多好啊!
路通了就有人想买车了,先是一个小青年买了辆小兰驼三轮车,接着又有几户人家陆续买了手扶拖拉机。这些机械的到来彻底结束了黑眼湾许久以来用驴磨面、用牛碾场犁地的历史,新鲜的水果蔬菜也出现在了村民的饭桌上。当拖拉机欢快地在山路上行驶时,带给这里的人们无限的想象和希望。
在与外界的接触多了以后,村民们也有了新的追求。2000年,国家加大了移民搬迁的力度,让宁夏南部山区的居民迁到可以灌溉黄河水的新开发区去。年轻人看到了开发区居民生活日新月异的变化,心早飞了,再也不愿蜗居于这个静谧的小山村,不顾老人的反对纷纷把户口迁了,分作好几批于2002年进行了彻底的搬离。
如今的黑眼湾荒草成堆,荆棘丛生,野生动物随处可见,回归了它最初的模样,没有什么人再去打搅它的安宁。而我们也在新的地方安居乐业,我们的孩子不用爬十几里山路去上学,不用啃干馍喝凉水,他们滑着滑板,穿着旱冰鞋,骑着自行车嬉戏在门前的水泥路上,快乐而健康地生活着。
只是在梦里,我总梦见那好喝的山泉水,崎岖的山路,驴背上悠扬的牧歌,逝去的慈祥的老人,那里的一草一木,那老旧的房屋和满山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