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已经堆了一地,饶是顾衣迟钝,也看出夫妇二人是想故意灌醉李离。
李离已呈三分醉态,夺过了李离手中的酒碗,便轻声道:“好了,你不能喝了。”
他抬眸看向她,却见那一双素日里清冷的桃花眼,此时氤氲着一层浅浅的雾气,不过一眼,便媚态百生,顾衣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
她现在还是不敢与他对视,那样的眼神,实在是太……勾人了!
然后,抓起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似是细细在手中把玩——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了。
他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素日里不爱笑的人,笑起来分外的好看:“无碍,今晚我要陪大哥和大嫂喝尽兴。”
顾衣看的出来,李离对许怀言夫妇是十分的敬重的。
梦娘见顾衣在心疼李离,促狭的笑道:“嫂子不是不讲理的人,若是心疼他,你便替他喝了碗中的酒咱们就回去歇息可好。”
顾衣好酒,一碗酒确实算不了什么。但是……那碗是李离用过的呢,眼中微微的有些迟疑。
李离今日的心情似乎是格外的好,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捏了捏顾衣的手,以一种讨饶的语气低声道:“我真的喝不下了。”
那低沉浑厚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分委屈,如同电流从心尖穿过,顾衣顿时只觉得心尖一片酥软。
待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木然的将那一碗酒给喝下了,还是……就着李离的手喝下的。
脸上顿时一片红云,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这是什么酒,后劲怎么这般大。
见着李离终于有几分醉态,许怀言夫妇二人顿时觉得大仇得报,没一会儿便都散了各自回房。
李离倒也没醉的那般厉害,走路的时候还是十分稳当,没有晃动,与顾衣一同回房,一前一后——二人的厢房是相邻的两间。
等进了房间的时候顾衣脸上的红潮都没退,关了门想早早的休息,却见李离却将门拦住道:“晚上我陪你睡,便不怕了。”
倚靠在门框上,嘴角带着笑意,哪里还见平日里离王的威严,分明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子的模样。
顾衣眼角抽了抽,到底还是醉了。
“不用,王爷也早些休息吧。”顾衣没好气的一面推他一面说道。
可是他高大的身躯如同大山一般,巍然不动,那一双桃花眼在回廊处的灯火下熠熠生辉,十分好看,鼻尖萦绕的是他身上的酒味和着淡淡的一股沉香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让人沉醉其中。
若是李离再这样看着她下去,她想她估计也得醉在他那一双桃花眼中了。
喝醉了的李离让人十分头疼,在顾衣快忍不住的时候,李离忽然正色道:“今日嫂子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中。她性子直爽,在军营中与我们开玩笑习惯了,并无什么恶意。”
顾衣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又并非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她不喜与长安城中那些口是心非的贵女们打交道,梦娘性格直爽,她是喜欢的。
李离见她只是害羞,并无什么恼意,脸上笑意不禁更浓了,揉了揉她的头顶同她道:“他们于我而言,不是亲人却更胜亲人,你若是喜欢就好了。”
李离的心情很好,眼角眉梢间,那一种欢喜藏都藏不住,这是顾衣能够感觉到的。
他是因为什么欢喜呢?是将心爱的姑娘,终于带到了亲近人的面前,那这一种慎重的仪式感么。喜欢一个人,可以丝毫不用掩饰,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喜欢。
这一种感觉对于李离来说十分奇特。
被他这般一揉,顾衣方才炸起来的毛瞬间被撸顺了,仰头看着他道:“嫂子的酒量没想到竟然那般好啊。”
竟将李离都喝醉了。
前世的时候在宫宴上,顾衣是见过李离的酒量的,大臣们轮番敬酒,他一一喝下,却又面不改色。那时她还在心中暗自诽谤呢,此人不仅是武功变态,就连酒量也——这般的变态!
李离不禁失笑道:“你可别小看嫂子了,当年她也是虎狼骑麾下的猛将,论起来,大哥都不是嫂子的对手呢。”
顾衣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李离。
那般一个娇柔的女子,竟然会武功?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紧接着,似是想到什么一般,顾衣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许将军和嫂子今日那般想灌醉你?”
今日他们那喝酒的架势,是不将李离灌倒不罢休的那种。
他轻声的笑了:“当年大哥与我喝酒被我灌醉之后在漠河洗澡,差点被冻成了冰人,救他上来的人是大嫂……”
顾衣先是一怔,不可思议的道:“不……不会吧。”
“大嫂看了大哥的裸体,大哥便追着大嫂要她负责。所以……才成就了一段良缘。”李离面不改色的说道。
殊知当年他口中的那一段良缘,在一开始简直是一段孽缘。一开始梦娘与许怀言,不过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但是到了最后禁不住许怀言的死缠烂打罢了。
因此,梦娘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今日才与许怀言联手想要灌醉李离;至于许怀言,纯粹的过河拆桥,只因当年被李离灌醉在心上人面前出了丑,所以心心念念的想要讨回面子来。
顾衣忍俊不禁道:“没想到大哥与大嫂,竟……竟有这样一段过往啊。”
小姑娘笑弯的眉眼,若天边的弯月一般。眉眼鲜活的生命,便就在他的面前,便就在他触手可得的位置。
他的手划过她的眉眼,小心翼翼,若待稀世珍宝。
“他们于我而言,虽非至亲,却胜若至亲,他们不能到长安喝一杯喜酒,但是成亲之前和他们见一面,算是应当日之诺言。”
多少年前的那个雪夜,滴水成冰,围困在狼谷的前锋只余下两百不到弟兄,歃血为盟,誓死阻挡住虎狼之师。
那时许怀言问他,“你的心上人究竟长什么样,若是以后弟兄们能活着回去,带给弟兄们瞧瞧看。”
可是,最终几百人,就只他和许怀言两个人活了下来。
多少年过去,这样的太平盛世中,依旧忘记不了那些在战场上的英魂们。
十年了,整整已经十年过去,他兑现了但是之诺言。
他的指尖在她的脸庞划过,如带着火一般炙热。
他俯身吻上了她微凉的唇,唇齿相交之间带着残余的酒香。
顾衣想人真的很奇怪啊,若是不喜欢的话,便觉得这一种味道十分难闻。可是这一种残留的酒气在心爱的人身上,和着淡淡的沉香,却变成了一种让人沉沦魅惑的味道。
她想,不只是李离醉了,就连她……也醉了。醉在了他眼眸中溺人的温柔中,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前尘未来……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了舌头生涩的追寻着他,不过这般轻微回应的动作,却足以引发山洪。
理智崩塌,本是有三分醉意变成了七分,本来不过是想浅尝而止的……
交缠的衣襟,交缠的发,炙热的吻落在肩膀上的时候,顾衣从来都没有这般放纵疯狂过。这一种默认的温顺过后,却带着一种近乎对于未来不安的惶恐。
在要紧的时候,他却停了下来。
粗重的呼吸在她的耳畔,脸上是克制的忍耐道:“衣衣,再过半个月,半个月你就是我的。”
她是他放在手心中的珍宝,容不得她半分的委屈。
只有……半个月啊,只是在风云变幻的长安,半个月后,他们当真能够如愿以偿吗?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一天晚上,沉睡的周后从梦魇中惊醒,发出一声尖叫。
守夜的宫女被声音惊醒,连忙的挑灯进来,见她披头散发的冲了出来,眼神涣散不见昔日风度,不禁惊呼道:“娘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花,花开了吗?”周后抓着小宫女的衣领,慌忙的问道。
何曾见过皇后这般失态的时候,小宫女被吓得瑟瑟发抖道:“娘娘……这,这大冬天的,哪里有什么花开啊。”
慌忙赶来的素心像是明白了什么,连声道:“娘娘说的可是牡丹花?在暖室中放着呢,常开不败。”
见着周后神色有异,便又道:“娘娘若是想要看,奴婢便让人呈上来……”
牡丹,不,不是牡丹!
周后瞳孔一缩,涣散的眼神慢慢的恢复了焦距,声音尖利道:“不……本宫不要看牡丹,要……要……”
要的是什么呢?
目光蓦然的触及到了挂在床尾上的画卷,洁白如雪的宣纸上,碧桃花开,鲜艳如血。
不说那些小宫女了,就算是在周后身边伺候这么多年的素心,又何曾见过她这般魂不守舍的时候。
她心中一紧,连忙遣退了听着动静围上来的宫人——周后性子无常,这般失态的模样若是被他人看见了,怕是在栖凤宫引起不小的风浪。
在她遣退人之后,却见周后力气似是被人一下子抽空了一般,瘫软在了美人榻上,目光看向窗外,口中不知低声在说着什么……
素心只隐隐的听到一句,“桃花,不会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