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已联系上了暗卫接应,待上了马车前往徐州,她与李离已经安全了。
从隐瞒行踪离开长安,到陈郡此行,恍若一场大梦。
那一座姻缘桥,据说站在绕过千匝红线的桥上两端,便能缘定三生;关于寒山望月的那一段凄美的传说,传言中盛开在寒风边塞的红梅盛景,她与之交错,并没有机会去,阴差阳错下,她前去了越溪。
越溪,花蕊夫人魂牵梦萦的地方。那是她的故乡,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
她的亲人,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在一场大火中连尸骨都已经找不到。而当年越溪的阿娆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长安城中的花蕊夫人。
对于她的过往景侯究竟知道多少,顾衣无法再深思下去。很多事情并不能如我们表面上看的那般美好,而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期待着这种美好发生。
出现在越溪的刺客打乱了顾衣的计划,让她与谢蕴失散,意外的遇到了李离。
遇到李离,是意外还是其他的原因?
从马车上回望,越溪的已然越行越远,便就是这样一个偏僻荒凉的村庄,李离遇上了惊艳了他此生时光的人。
少年的李离,遇上了美丽天真的越溪少女。
那时的李离,必定没有这么多的算计,没有浸淫在朝堂政权中,眼神暗沉沉的看不到底。
他们的初遇,他们之间的爱情,只是单纯的、热烈的喜欢,没有掺杂一丝的杂质。
捏在窗沿上的指尖微微的有些泛白,到底心中还是介意的。
顾衣懒散散的缩在密不透风的羊毛毯子中,没有什么精神。
这一路来风餐露宿,再加上刺客受了惊吓又在山洞中住了一晚上,身体不负所望的病倒了……
和谢蕴在一起的时候,顾衣并不知道自己竟这般的娇气。
李离并不知她心中柔肠百转,只当她是病了没多想,看着那苍白的小脸,有些心疼。
无论怎么坚强,到底是养在深闺中的姑娘,吃不了苦头,在山洞中过了一夜,他再怎么细心将她护的好好的,却还是病了。
这般娇柔的身体,也不知是怎么的有勇气在这样的天气,跑到陈郡来。
“待出了徐州到陈郡,我们在徐州多歇息几天。”马车不大,李离本是骑马的,但是怕她不舒服便陪她坐在马车内,将她揽在怀中。
顾衣倒是没怎么抗拒他的亲近,她本就怕冷,李离身上暖呼呼的比冷硬的马车舒服多了,便就懒散散的没骨头一样靠在李离的怀中。
闻言,轻轻的“嗯”了一声道:“休息一晚便可了,今天已是腊月初七了,离腊月二十四也就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待日子近了,我可有的忙,不能不回长安。”
她与李离成亲日近了,总不能两个人一直玩失踪吧。
见着她懒洋洋全心全意的依偎在自己怀中的样子,李离的心中微微的漾起了一股暖流。
终究是等到了这一日么,就算是什么都不做,无论身处在何处、境遇如何,心中却是无比的安宁。
到徐州已是腊八,按照习俗,家家户户煮起了腊八粥,城中飘起了米香与粥香。
祥和与安宁,这是顾衣对徐州的第一印象。
在这样平和的背后,谁也看不出在九年前,这里经过怎样一场殊死的战役,李离又是如何的九死一生,乱军之中斩了袁言的首级,力挽狂澜,匡扶大祁大厦将倾。
当年战役的残酷,留给史书的不过是寥寥数笔而已。
平定乱军的战役,持续了一年多将近两年的时间。李离多次带兵突围,兵行险着偷袭敌营,甚至差点回不来。
这样的往事顾衣在书上看的多,别人口中听的许多。鲜衣怒马的少年李离,浴血奋战的修罗杀神,都已经在岁月中成为了过往。顾衣遇见的李离,所认识的李离,是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离王,多年后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二人相隔,将近数十年的光阴,这一世他认识她很早,但是她错过了李离人生中许多的过往。那些过往,顾衣很少去问及。
趴在马车上看着徐州来往繁华的街道,顾衣掩不住好奇的问道:“据说狼谷一役,是王爷率三百精兵深入敌营,击溃南夷等数十个蛮族部落盟军,才避免让大祁陷入内忧外患的危机之中,可是真的?”
闻言,李离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的动了动,那一刻,目光深邃远长,道:“是。”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依旧还是忘不了惊心动魄的那一晚。狼谷一役,是双方取胜的关键之点,若胜则大祁江山可稳,若败,则大好河山,落入乱臣贼子之手。
他带领三百死士为前锋,潜入敌营,却在狼谷中与蛮族的后方援军狭路相逢,三百死士对三万精兵,双方展开殊死斗争。
被困在狼谷中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身边的弟兄们一个个倒下,而他,也身负重伤。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牵制住了蛮族最为精锐的部队,大祁军队在许怀言的带领之下,击溃了南夷与周围数十蛮族联合起来的军队,给大祁带来了一线生机。
他不知道的是,这数月的时间,会给他的人生带来那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消失的这一个月,传到朝中的是他的死讯……
“那你可有受伤?”他睁眼的时候,对上的是那一双关切的眼神。
眉眼鲜活的少女,如同六月的阳光,足以驱散在记忆中的阴霾。
他微微勾起了嘴角,徐徐绽放柔和的笑容,就让顾衣也忍不住的看怔住了。
他抓住她微凉的手,探入衣襟内……
待察觉到手下那坚硬的触感,顾衣后知后觉的双颊绯红,如同触碰到滚烫的烙铁一样,迅速的想要收回手,却被他死死的抓住了。
手下触碰到的肌肤并不是光滑的,而是一道道伤疤。虽然看不见,也可感觉到那种触目惊心。
顾衣忘记了挣扎,在他的胸口处,有一道伤疤格外的深,若是……再深一寸,顾衣都不敢想象……
看似强大的身躯背后,曾经承受着多少伤痕累累。这江山社稷,他以血肉之躯匡扶,呕心沥血的辅佐。
顾衣心中生出蔓延出一种难以用言明的滋味,生出一种奇异的自豪感。这样一个曾经她以仰视不可触及到的人,如今却就在她的身边,就近在咫尺,她所看见的不仅仅是他风光无限的一面,还有他的软弱与伤痕。
那双柔软的手按在他心间的伤口上,若羽毛轻轻的扫过了心尖,二人不期然四目相对,看见他微深的眸色,顾衣蓦然的将手抽了回来,双颊绯红。
刚刚……她在做什么啊。
正在尴尬之际,恰好马车停了下来,有人道:“主子,将军府到了。”
“李离何时回长安。”离王府,大头和尚抱着酒坛打着酒嗝,问一旁的凌雪风道。
卫风看着房间地上一地的酒坛,眼皮子跳了跳,等主子回王府看见王府被这二位糟践成了这样,还不得杀人啊。
宋辞年、凌雪风倒好,先前见着他三天两头没事往离王府跑。自这两位来了之后,便不见了人影,美其名曰是盯着嘉寿宫那边。
将伺候这两位的事情推到了他的头上。
而另一边凳子上,田一手上拿着烧鸡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同我们说一声,我们也好做个准备。”
已经在离王府避了这么久的风头,等李离回来,还不得准备跑啊。
卫风岂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皮笑肉不笑道:“神医、大师且安心住下,主子说了,待他回来,定要好好招待二位呢。”
田一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神色不自然道:“李离何时同你们回信的?”
卫风脸上的笑意浓了些,道:“主子昨日回信的,说是一定要好好招待二位,待他回府再做定夺!”
这般说着,将中午的午膳送了进来,带着下人出去,竟将门从外面锁住了。
大头和尚喝的迷迷糊糊的,田一倒是坐不住了,从凳子上蹦下来道:“完了完了,他莫不是知道我们躲在这里的目的了吧。”
当年他与大头和尚二人被困在长安,与息夷有关。当年的恩怨,就连李离都知道的不多,他们……也不敢同李离说太多。
这次息夷回长安,他们一合计便趁着李离不在,便躲进了离王府来避风头。
田一在李离手下吃过不少苦头,对李离还是心有余悸。比起田一的慌乱,大头和尚拍了拍肚子道:“怕什么,你还怕他打你不成。”
田一整个脸都皱在了一起,李离……还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大头和尚倒了口酒喝,嘿嘿一笑道:“你徒弟不是他媳妇么,他要是敢再打你,那不就是欺师灭祖么。”
被他这么一提点,田一顿时感觉如醍醐灌顶,倒也镇定了下来,接着啃了口烧鸡,用脚踢了踢喝的醉生梦死的大头和尚:“我们还在这里待多久?”
却没想到,喝的迷迷糊糊的大头和尚掐指嘟囔了几句,蓦然坐了起来,混沌的眼神瞬间清明,道:“他已经到了……”
恩怨是非,所有人多年后,竟然再次的都汇聚在了长安。
宿命二字,不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