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玉紧紧的握着那枚玉环,久久沉默不言。
所有尘封的记忆,都因为这枚玉环的出现而打开……
是多少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风雪的天气,他又再一次的回到这个地方,若地狱修罗,带着毁灭一切的罪恶。
那是阿娆,失去了他们的孩子,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也是他们唯一的一个孩子的时候。
不过是一夜之间,她憔悴了很多,总是看着窗外怔怔出神。他将府邸,从长安迁到了长安城外,他爱她,从越溪到长安,却不是想要她困在牢笼中的。
他给了所有她想要的一切,但是她依旧不开心,有时候抱着给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做的衣服、鞋子落泪。
御医说,她永远都做不成母亲了。当一个人永远失去的时候,会永远活在懊悔当中。
就如他当年,放弃了带她一起离开的机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人。此后回到长安,父王曾为他挑选了许多名门贵女,可是依旧放不下那个在越溪救了他的女子。
是以,当他知道她过的并不好,再次的回到那个地方的时候,他心中是笃定,她会跟他回长安的。
毕竟,那样一个美好若明珠般的女子,又怎能嫁给一个乡野村夫呢。
当他力排众议,将她带回长安之后,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对于这个女子是真的爱之入骨,还是因为失去后没有得到不甘心。而后在隔世经年的记忆中,那一种求而不得的懊悔在影响着他,美化那一种朦胧情愫的美好。
这些年来,却没有一个真真切切的答案。他爱了这个女子这么些年,无论是因为什么,他习惯了身边有她。在舍弃了所有的荣耀与光芒之后,他的身边就只有她。
所以,在看着她消瘦的容颜,在看着她日日梦魇,呼唤着她那留在越溪的孩子的名字的时候,他无比心惊……
若是有一天,就连她都舍他而去了,那么他还剩下什么?
他不允许她有这样后悔的机会,所以,他亲自去了越溪,找到了她魂牵梦萦的那个孩子。
小小的孩子,笑起来多么的像她啊……那么的可爱,若是她看见了……必定会后悔,后悔舍下了她。
所以那一场大火,烧毁了她留在这里的所有痕迹。
那一天,所有残存的记忆都封印在了那场大火中,他只记得,不远处的镇子里梅花开的正好,梅花酿乃是一绝。
他带了两壶梅花酿回长安,解她思乡之情,同她说:“他娶了你们村的一个寡妇,那个女人没你好看,但是性情温和,待他和你的孩子都很好。”
这样的谎言,是让她心安,还是让自己心安?
废弃的院落里,一株红梅开的妖娆,这梅花不知是谁种下来的。他依稀记得,那一年望月镇中,梅花也似是此时开的正好……
他凝视着那废弃的院落,许久之后才招来了暗卫,吩咐道:“盯紧这里,若有人敢查当年之事,杀无赦……”
已是满身罪孽,再添一条,又何妨?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是一夜雪后,路上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不说江南人氏的谢蕴,就连顾衣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
街上连行人都没有几个,这样的天气,根本就不宜赶路。
也亏得谢蕴与顾衣骑的那两匹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在这样的天气冒雪前去徐州无法赶路,若是去附近的村庄却没什么问题的。
寻常从此处镇子里到越溪骑马不过半个时辰,这么大的雪天,谢蕴与顾衣却用了两个多时辰才到越溪。
大雪覆没了整个天地,这里的青山绿水,都被雪色覆盖,让人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就是花蕊夫人魂牵梦萦的故乡,未曾想过,会是这样破败的地方。
对于很多人而言,越是失去的就越是怀念,当回不去的地方在记忆中,会渐渐的美化,变成不可替代的存在。
村子很破落,不过才几户人家而已,雪下的这么大,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敲了许久,方才敲开一个农户的门。
开门的,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警惕的看着门口两位陌生男子,问道:“你们找谁啊。”
谢蕴抱拳施礼,道:“我们兄弟二人前来寻亲,却在雪天迷了路,不知老丈可否能为我们指下路。”
见谢蕴是个年轻识礼数的后生,那老人眼中的警惕消了一半,好奇的问道:“这大下雪天的,你们来找谁啊。”
见着谢蕴与顾衣的穿着打扮,心中直犯嘀咕,这样穷乡僻壤的地方,这两位贵人到这里寻什么亲。
谢蕴与萧桓玉关系好,却也不会知道他夫人姓名,微微有些愣的看向顾衣,却见顾衣道:“不知老丈可知阿娆的家是在何处。”
顾衣记得李离曾说过,阿娆家里曾发生一场大火,所有人都葬身在火海。当时因为过于震撼,是以并没有问清楚,是阿娆的娘家,还是阿娆的夫家。
那老丈憨厚道:“小公子我们是庄稼人,不必那么客气,叫我许老汉就好了。”
“不过你问那阿娆……你找的是哪家女娃娃吗?”
顾衣眉头微微的皱了皱,她只知萧桓玉唤花蕊夫人为阿娆,却不知这是否只是她的小名而已。
这犹豫的当口,却听里面有妇人叫道:“老头子,你在和谁说话呢?”
“是两个小公子在问路呢,老太婆咱们村里有叫什么阿娆的女娃娃吗?”许老汉高声的道。
“这大冷天的,让问路的到家中坐坐,怎的在门口说话。”没一会儿,顾衣便见一个头发花白面容观之和蔼可亲的老婆婆出来,一面说着话,一面热情的让着他们二人到家中吃茶去。
乡下人,自然民风淳朴的多。
顾衣想要拒绝,但是谢蕴垂眸看了眼顾衣冻的通红的鼻子,说了一声:“叨扰了。”顾衣只得跟上。
农家的小院子,不大却收拾的十分整齐,只住了许老汉和许婆婆两个人,唯一的儿子在镇上讨生活。
这里地处偏僻,很少有外人来的,许婆婆是个热心肠的人,倒了热茶来。
这样冷的天气,饮下一杯热茶冻僵的手指感觉也暖和多了,顾衣说了一声:“多谢。”
便又追问花蕊夫人的事情。
“我找的那位朋友,是当年,与周青交好的阿娆。”顾衣顿了片刻,笑着道。
既然是村子里最为出色的两个美人,村子里的人不可能会不知道的。
那许婆婆想了会儿,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那孙家的小媳妇啊,说起来真的可怜啊……她们一家人已经不在了,都不在了啊……”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顾衣依旧做出一副震惊的样子问道:“此话怎么说?”
许婆婆叹了口气,眼眶有些湿润道:“那孙家的媳妇,长相是我们越溪一等一出挑的好,但是命却不好。嫁到孙家后,她爹先是上山砍柴摔死了,她娘又得了痨病,她自己为她娘上山采药的时候摔下了悬崖,连尸体都没有捞回来,可怜丢下她那还不满一岁的女儿啊。”
“她走后,她那得了痨病的母亲也死了。不过才两年,孙家又起了一场大火,烧为了灰烬。她丈夫和女儿,都死了……”
“都死了……”顾衣重复了许婆婆的话,眉宇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喏,你看,往北走不到一里地,就是孙家了。孙家原本与她的娘家是隔壁,现在两家都荒芜了呢。”
许婆婆看着顾衣与谢蕴好奇的问道:“你们二位不知是那孙家娘子什么亲戚,这个时候来,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顾衣含糊不清道:“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远亲,我们姓周,到此处来也是受人之托。”
那老妇人没有怀疑顾衣的话,感慨道:“说起来,能够记得那孙家娘子的,也就只有周家的丫头了……不枉她们相好一场……”
待出了农家的门,一直默不作声的谢蕴道:“打探了这么久,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我们还是回客栈吧。”
没想到顾衣却道:“既然来了这里,不如我们去孙家那里看看……”
谢蕴的眉头拧了拧,“不过是被烧毁的废弃宅院,有什么可看的。”
闻言,顾衣蓦然抬眸看向谢蕴。那一双眼清亮如雪,恍若能够看透人心。
“谢公子,是不愿意陪我去吗?”顾衣似笑非笑的看着谢蕴道,神情有些古怪。
谢蕴下意识的移开了眼,道:“你若是想去,我便陪你去。”
顾衣这一路却没有说话了,静默无言,不知在想什么。待快到了许婆婆所说的地方的时候,顾衣停住了脚步,“谢公子,这一路来,你都没再问过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谢蕴闻言,淡淡的笑了笑道:“我问过你,你却没说,我不会再问第二遍的。”
顾衣眉头跳了跳,道:“可是我今日到越溪来,一路上你也没问过我究竟在做什么!”
他对于花蕊夫人已经成亲生子等等遭遇,一点都不震惊,那就证明,谢蕴早就知道了这一切!那么,他来望月镇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如刀子般锋利的眼神看向谢蕴,却见他脸上依旧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风轻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