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宫中传下话来,让顾衣进宫教周后弹箜篌。
顾家人对此反应不一。
周后这般做,明显有示好顾衣之意,老夫人十分担心,顾衣不仅成了离王妃,背后还有皇后这座大靠山;待嫁的顾南月则是恨的牙痒痒,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没这般好运呢,连带着待嫁的欢喜都冲淡了几分。
顾至远那边则是百思不得其解。
“皇后性子素来清冷,听说不喜热闹,为何会想到让你进宫去呢?”苏氏隐隐有些担忧道,“再过一个月,你便就要和离王成亲了,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要横生枝节啊。”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苏氏忧心道:“听闻周后性子古怪,而如今离王又不在长安,若真的有意针对你谁也没办法。不若咱们还是装病不去了吧。”
本来还在思索着周后用意的顾衣,见苏氏这般说不禁笑出声道:“舅母你多心了吧,皇后拉拢离王还来不及,怎么会对我不利呢。”
虽然只见过周后数面,顾衣也摸不准周后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周后与太后不和,周家决裂,就算是为了李宸煜,也不会加害于她得罪离王。
是以,虽然想不通好端端的那位为什么会想到学箜篌,次日清晨,顾衣还是决定进宫。
轿子在栖凤宫门口停下,由宫人引着进了内殿。
碧色的轻纱幔帐,在风中柔软摇曳,幔帐中间周后不施粉黛,倚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微微出神。
阳光勾勒出她完美的轮廓,在后宫将近十年的风雨,丝毫不损她的颜色。这样的美丽,就连身为女子的她都为之动容的。
素日见到的周后,都是那样盛气凌人高不可攀的,第一次见到那样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会有这般柔和单薄的时候。
顾衣屈膝行礼。
周后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女,微微怔神,三分探究,三分打量,许久许久之后才收回,道:“与离王亲事准备的如何了?”
顾衣愣了愣,随即想到此次李离亲事,太后亲自让皇后主婚,一应事宜都是皇后亲自准备的。
笑道:“家中有婶母准备,一应事宜,臣女不需过问。”
少女笑的坦然,但是笑容中依旧掩饰不了提到心上人时的羞涩。
周后听见心底一叹,那样的叹息,若浮生隔世,经年一梦。
“你上次弹的曲子很好,谈给本宫听听吧。”
真的,是单纯的听曲的?
一旁的宫人已经备好了箜篌。
凤首箜篌,声律转起,不同于一般的乐器声音低迷,从旋律声起,便从琴音中听见宛若凤凰翱翔于九天之上,潇洒纵意。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她的故乡,又在何处呢?
眼角一滴清泪,湿了鬓角。
垂首弹琴的顾衣,无意间抬头,看见冬日的阳光笼罩在女子完美哀伤的侧脸上。
身上穿着的是一袭天水碧,是数百个绣工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织成的一匹山河锦。可是,可是那样一个举世无双骄傲的女子,却有着这样哀伤的时候……
心神不稳,明明熟知在心的音符,却错乱了一分。似乎是有什么,有什么在那一刻……呼之欲出!
此后的几日,周后都会召她进宫,听的都是同一首曲子。
但是自那日之后,周后的身体似是不大好,不过短短几日,顾衣入宫都见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栖凤宫中鹅梨帐中香的清香,被苦涩的药味替代。
周后憔悴的让人心惊,但是御医那边只说周后是旧疾,并无大碍。
从宫中出来,天气闷沉沉的,不过才半下午,各处宫灯已经点燃,整个栖凤宫,远远看去若画中仙阁,美的不尽真实。
一出来便觉得寒意扑面,远书为顾衣搭上了狐裘,一面有宫人打着伞送顾衣上轿。顾衣才觉,原来天边已经下起了细小的雪子。
很快,将会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冷,轿子在顾家落下,坠儿跺着冻僵的手和脚,对顾衣道:“小姐,这么冷的天皇后还让你进宫,是存心折腾你呢。”
她快言快语,有什么直接说什么。
远书接过她递过来的暖手炉,连忙道:“小祖宗,皇后岂是你能编排的。”
纵然是有意为难顾衣,但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也只能受着。
“王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被远书阻止后面的话,坠儿只能小声的嘀咕道。
李离……已经走了将近十天了。
听吴明的消息说,长安城外出现的匪贼并非是普通的山贼,似乎是与前朝余孽有关,李离被牵绊在了那里。
顾衣裹着柔软的狐裘,手中抱着的是暖和的暖炉,远书撑着伞下了马车,才看见墙角边上,站着一个人。
他披着深色的披风,几乎与夜色和墙边融为了一体,是以顾衣一时间也没看到他。
天边下起了小雪,远书手中八角琉璃宫灯,在雪中氤氲出一层浅浅黄色的光辉。
连夜色,似乎都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明亮了几分。
时间于指缝之间流逝,此情此景,一如多少年前,梅林下初俱风华的少年,对她低眉浅笑。
再一回首,却已是物是人非。
“谢……谢公子?”远书是见过谢蕴的,是以当他出现在顾家门口的时候,有些反应不过来。
谢蕴的目光落在顾衣的身上,淡然而又守礼,道:“本欲是想找姑姑的,却无拜帖,门口侍卫不让进,四小姐,可否能够帮个忙。”
言语贴切温和,却又不会突兀亲密,二人就像是不曾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顾衣一呆,紧接着也笑着道:“是下人失礼,还请谢公子不要怪罪。”
二人一前一后进门,谢蕴从顾衣身边经过,只淡淡低声同顾衣道:“花蕊夫人病重,时日无多。”
说完之后,抬步便就离开了,留顾衣一人呆愣愣的站在了那里。
花蕊夫人病重,为什么她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昨日师兄才为她把脉,言语之间神色自然,提都没提此事。莫非……师兄也对此丝毫不知情。
且……谢蕴将花蕊夫人病重的消息告诉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她与花蕊夫人有交情,还是……有什么其它的意义呢?
宫中皇后旧疾复发,花蕊夫人病重,长安郊外出现的匪贼是前朝余孽,距离她与李离成亲不到数月的时间,李离依旧在追查此事。
这一切的一切,是丝毫无关联,还是在这样平静的表面下,实则是风云暗涌。
一切变故,比之前世来的快的太多,超乎她的预料之外。
方才回到端居,下人们面有异色的看着她,一幅胆战心惊的样子。
顾衣本就心绪烦乱,见此不由得皱了皱眉,问林嬷嬷道:“嬷嬷,怎么了这是?”
林嬷嬷看着她,支吾道:“小姐……今日午时,祠堂……祠堂失火了……”
顾衣闻言,眉头一跳问道:“祖宗灵位可有殃及?”
虽然顾衣不信天命,但是此时临近年关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由得让人心中不舒坦。
林嬷嬷摇头:“索性发现的及时,未曾殃及到供奉的灵位,别人发现的早,火很快就被扑灭了,但……”
看着顾衣的脸色,林嬷嬷说的始终是支支吾吾的。
“但什么嬷嬷你快说啊,急死我们了。”就连素来稳重的远书,都忍不住催促道。
“但是小姐和王爷的庚帖,都被烧了……”林嬷嬷话音落下。
“天啊,庚……庚帖被烧,则会被视为不祥之兆,不可成婚呢……”坠儿惊道。
远书看了眼面色沉沉的顾衣一眼,恨不得此时立即捂住她的嘴……
“此事,有多少人知晓。”顾衣倒是比她们预想中的要冷静,短暂的吃惊之后,沉声问道。
“虽然国公爷听闻此事立即命人将消息封锁,但是毕竟是祠堂着火,那么多下人都看见了,府中全部已经传开了。”
谁也没想到,再过月余便要成亲,会生出这么多的枝节出来。
按照大祁习俗,男女成亲,若是庚帖异常,则被视为不祥之兆,这门亲事是不能成的。
本来对于顾衣命格不详之事在长安城中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是顾、沈、离王府三家联手才将谣言给压了下去,如今又出了庚帖着火,这门亲事注定一波三折。
就算最终这门亲事能够顺利的结成,对于顾衣这离王妃的名誉也有损伤啊!
偏偏……每次出事的时候,离王都不在长安。
闻言,顾衣倒也不气不恼,眼底却是一片的冰凉:“终于按捺不住了么。”
庚帖被烧,不过一日的时间已经传开了。宫中元乐帝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的时候,在城外剿匪的李离让人早一步递了消息来。
“无论如何,与四小姐婚期不变。”
李离这般表态,一方面也是向顾、沈两家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安了两家的心;与此同时,也压住了某些蠢蠢欲动,欲借此事搅弄风云的人。
但是,风云既起,又岂是能被轻易的压住。
很多时候,让我们绝望的不是感受不到幸福,而是在幸福近在咫尺、触手可得的时候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