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顾衣不会忘记那天晚上,恍若所有记忆就此消散,只剩下那人认真的眉眼。
曾经冷月梅香,白衣少年捧着一卷义山诗集,眉眼清隽如画;曾经杏花微雨,青衣男子许下一世诺言。所有经年记忆覆灭,剩下的,是那莹莹光亮之下,那人柔和了的冷冽眉眼。
所有的猜忌放下,心中隐隐,期待着他许下的未来……
那时,顾衣便知道自己输了,输的一塌涂地。
次日的时候,卫王府也让媒人送了庚帖来,顾南月与李明渊合了八字,顾衣虽然没有刻意打听此事,但也知道二人八字合的十分好,婚期,便就定在了十一月底。
虽然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但是因为之前二人婚期定在八月份,因为卫王府的原因才将婚期改了,一应嫁妆顾家这边都已准备好了,顾家这边也不算是手忙脚乱。
“衣衣,商队的人在陈郡那边打听过了,并没有什么叫做望月镇的地方,会不会是你听错了?”章家的铺子里,章兰因喝了口茶慢慢道。
顾衣的眉头凝了凝,那天花蕊夫人说出望月镇的时候,周芍的神色都变了,应当并不是胡编的地方。
“陈郡地处偏僻,或许还有什么别称,所以商队的人不知情。”章兰因闻言道。
顾衣想了会儿,便道:“姻缘桥,那个镇子里有座姻缘桥。若真的那般有名的话,别人或许不知道望月镇,但是不会不知道姻缘桥的。”
一面说着一面想到自从宫中一别之后,许久都没见过花蕊夫人了。这些时日忙着宫中的时日,待这一两日得闲了便寻个由头去归云山庄看看,是否能从花蕊夫人的口中再问出什么。
但是又想到花蕊夫人的另一层身份,顾衣心中不由得有些小小的别扭。
只是此时的顾衣万万没想到,此时的花蕊夫人已经病入膏肓,宫中一别,竟是她们所见的最后一面。
很多事情,都在向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天道轮回,没有什么秘密,永远能藏于黑暗之中,不现于世的……
章兰因记下,见正事说完了,便说起了李离:“听说离王今日带兵剿匪去了,你怎么没送他?”
顾衣正在琢磨事情呢,却未曾想到她会提到李离,便随口道:“那些匪贼就在郊外,不过几日便就回来了。”
今日要出城剿匪,李离晚间还是到了端居,天快亮的时候才离开。
李离连夜到端居,所为两件事。
一是他让凌雪风配了些安神的药丸,亲自带到端居给顾衣,怕顾衣这些时日他不在,孤枕难眠……
二,是来翻旧账的。
顾衣不知怎的,她生辰那日谢蕴送她的玉佩被李离看见了,紫藤玉佩,李离也不知怎的偏偏知道是谢蕴送她的。
上好的紫玉,在他的手中被捏成了粉末,神情凉飕飕的,分明有警告之意。
而那些什么安分守己,不要拈花惹草等一些话语,顾衣只当做没听见……
这般一想,对上章兰因揶揄的笑容,顾衣方才明白上了当,瞪了章兰因一眼。
却见章兰因一指门帘外道:“那不是谢公子吗?”
顾衣与章兰因在屋内谈话,与商铺中不过隔着一个帘子,章兰因素来眼睛尖,谢蕴一进来便就看见了他。
猝不及防的被章兰因一指,顾衣方才喝了的茶水差点喷出来。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门帘开了小半边的缝隙,顺着章兰因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却见许久没见的谢蕴,一身白衣,清冷风骨,与之以前不同的是……身边还有一位姑娘。
顾衣眼疾手快的按住双眼发亮想要前去打招呼的章兰因,这货无论再怎么沉稳,看见长的好看的人把持不住的毛病依旧改不了。
“你这个时候去找谢公子,不是让人家难堪么。”顾衣连忙道。
那个姑娘……一身黑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看不出容貌,但是看身形应当是个美人。莫非这就是顾南瑜口中那个神秘女子?
顾衣见二人在章家的店铺里,挑选的并非是什么珠宝首饰之类的,而是在挑选剑坠。想来,如她所猜测的那般,那个女子如他一样是江湖儿女吧。
被顾衣拦住的章兰因狐疑的看了顾衣一眼,问道:“都是朋友过去打个招呼而已,怎么叫他难堪了?”
顾衣一本正经:“谢公子脸皮薄,被你碰见他与红颜知己在一起,肯定会不好意思啊。”
顾衣没敢说自己是不敢见谢蕴。
上次被人追杀,多亏谢蕴相救,但是却又害得他被李离打伤了。
自从知道谢蕴在长安,顾衣一直不知道该如何的去面对他,如今见素来冷清孤傲的他,能同一个女子走的那般近,应当是……将那些过往都放下了吧。
在前世的记忆中,顾衣并没有见过他身边这个黑衣服的女子,或许这一世许多人的命运都发生了转变,连谢蕴也不例外。
若是在这个时候遇见谢蕴,纵然二人都已经放下过往,但岂不是十分尴尬。
章兰因被顾衣拦住了,但却是满脸好奇:“衣衣,你同谢公子之间……不会有什么吧?”
不得不说,章兰因对顾衣太了解了,就连预感都十分灵验。
一向迟钝的章兰因忽然敏锐起来,顾衣好悬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瞪了章兰因一眼,掩饰自己的心虚道:“胡说什么,我与谢公子之间,不过是君子之交。”
当年梅林风月,都已经成了过去。现在顾衣一看见谢蕴,所想到的是……那被捏的粉碎的玉佩。
谢蕴不知里面二人在小声嘀咕着什么,见身边的女子挑选了许久都没中意的,便道:“若是不喜,便换处看看。”
那女子以黑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有你这般陪女孩子逛街的吗?不过才一会儿,就不耐烦了。”
言语之间十分亲密,谢蕴听的只苦笑求饶,两个人之间倒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谢蕴生的一幅好相貌,江湖中倾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但是对那些女子素来都是不假颜色的,显然眼前女子身份不一般。
确实如此,女子不是普通人,而是铸剑山庄白家的后人。
谢家以剑法闻名于江湖中,铸剑山庄则以铸剑闻名。曾有好事者在江湖上统计出江湖十大兵器,白家的所铸的剑便就占了四把。
只是多年前,白家出了一场变故,日渐式微。但是多年之后二人在江湖中相遇,因着儿时的情分在,这些年谢蕴对其十分照应,二人的关系很不错。
她之前一直在塞外,二人没想到会在长安相遇,倒是缘分。
掌柜的见二人穿着不凡,是以接待十分殷勤。这店铺本是章家的,以所卖玉石为主,多的是玉簪、玉镯、扇坠之类的,剑坠种类也比旁的店铺多。
毕竟,能来此处的都是长安城中名门子弟或者是闺阁千金,纵然不会武功,但是最喜附庸风雅之事了。
白宁本是随口一提买剑坠,却没想到区区剑坠,在此处的种类五花八门的不由得挑花了眼。
长安繁华,连普通的剑坠都做出这么多花样出来。
精致繁琐的剑坠,坠着长长的流苏,紫色的、红色的都有,若真的系在剑上,打架的时候拔剑出来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清冷的目光扫过伙计呈上来的剑坠,眼底深处带着浅浅的嘲讽之意,但是在看见一对蝴蝶剑坠的时候,目光不由得停留了一会儿。
掌柜的是何等的人精,奉承道:“姑娘好眼力,这乃是蝴蝶剑坠乃是一对,最适合姑娘与公子一对侠侣了。”
他误认为二人乃是一对情人,白宁面色微红,还好谢蕴没听见……
心中却又闪过了一丝别样的滋味。
那样的喜欢,只能掩于唇齿之间。不是不知道他心中有别人的,纵然明白得不到,但是心中的喜欢不会随着时间而渐渐的消弭,反而与日俱增……
明明,明明知道是极其危险的,可是依旧……心不由己啊。
“谢蕴,这个怎么样?”她举着手中的剑坠,眼中含笑的举给谢蕴看,眼角余光,扫到谢蕴接过伙计手中做工精致的锦盒,小心翼翼的珍藏在了袖子中。
女子笑着打趣他道:“藏的这么快,莫非是要买给心上人的?”
本是打趣的话,却见他白皙的肤色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红晕,有些窘迫。
女子嘴角的笑意凝了凝,心中不知为何一片苦涩。
谢蕴不知,藏在面纱后面的人心中柔肠百转,看着她手中的剑坠十分生硬的转移话题:“你……要买这对剑坠?”
看着女子手中的一对蝴蝶剑坠,谢蕴眼中闪过了一丝错愕问道。
女子落了脸色,将那一对剑坠丢给了掌柜的,淡淡道:“不过是问问罢了。”
一面说着,一面快步的走了出来。
饶是谢蕴再迟钝,也察觉出女子神情不悦,连忙追了出去亡羊补牢道:“若是喜欢,便就买了吧。”
女子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诮的笑意,淡淡道:“不知怎的,又不大喜欢了……”
谢蕴……
饶是惊鸿公子谢蕴,也难以揣测女人阴晴不定的心思。
白宁看着谢蕴少见茫然的神情,心中更是一片冰凉。她是多么……多么的羡慕那个女子,能在他心尖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