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天色晴好,周后在宫中设宴。
再一次以牡丹为名。
说来周后两次在栖凤宫中以牡丹设宴,皆非牡丹绽放的季节。一次在冬日,顾衣初与李离相识不久,长安城中流言纷纷的时候;一次在深秋,万物肃杀,她与李离纠纠缠缠将近一年时间,定下亲事。
顾衣今世出入宫中的次数屈指可数,见到周后也不过几次而已,并不明白,那个清冷孤傲的女子,为何对她那般的在意。
顾衣一早,便就起身了,远书伺候她梳洗。
穿的,是那件李离送到顾家的那件红莲绯衣。
若火焰般炽热的红色,质地轻柔若流云飞絮,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恍若是正当韶华的女子,裁剪下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浸染成的,没有人能够觉得了这样一种诱惑。红衣外面罩了件白色的鲛绡轻纱,用黑色丝线绣有莲花花纹,虽敛了三分艳色,多了几分清雅。
这件红衣,顾衣是不想穿的,方才想让远书将衣服丢掉的时候,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从枕畔滑落了一个纸条,笔锋凌厉的写着四个字“不可任性!”
四个字,仿佛能看见他肃然的神色,在她耳边色厉内荏道。
咬牙切齿半天,顾衣还是没胆将衣服丢了换昨日准备的那件黛蓝色百花裙,虽然李离行事不靠谱,但是进宫之事,还是听他的为妙。
周后贸然在宫中设宴,目的不明。
顾衣木着脸点了点头,远书伺候着顾衣将衣服穿好,从顾衣衣袖中再次滑出个纸条。
字迹风骨凌傲,字如其人,上面只写着一个字——“乖”,顾衣气的再一次将那纸条揉的粉碎,当做某人来泄愤。
那绯莲红衣的颜色,顾衣极其喜欢,炽热的颜色,恍若是将最为美好的生命燃烧而成,但是过于惹眼了,不适合她,至少是不适合这个时候的她。
是以,虽不知李离让她穿这件衣服进宫赴宴的目的如何,谨慎起见,顾衣在外面罩上了一层白色轻纱。
远书手巧的为顾衣挽了个繁复的发髻,发髻中间坠了只碧色弯月玉环,蝶戏牡丹的步摇垂在鬓边,倒是应了此次宫宴的景。
饶是远书见惯了顾衣的容貌,这般细细装扮之后,却也忍不住惊叹。
难怪小姐不喜欢碧色衣裳,之前见小姐穿的时候,便在想没有比绿色更适合小姐了。可是,如今一看,这样一种绯红色,才是更适合小姐的。
绿色虽然淡雅,若青山秀水,但是太过于冷清孤寂了,不像是小姐的性子。这样一件炽热的红色,更为适合小姐骨子里透露出的那一种极致的美丽。
顾衣不知远书心中所想,由远书扶着上了马车——今次周后在宫中设宴,顾家只宴请了她一人。
只身一人赴宴,谁也不知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宋辞年素来是闲人一个,花容楼里无事,他也不用上朝,是以只要不是在章家,便就在离王府晃悠。
李离今日没上朝,也没有进宫,宋辞年有些奇怪:“今日衣衣进宫,难道你就不担心吗?”
李离将手中的锦盒合上,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有何可担心的?”
太后就算是胆子太大,也不可能能在栖凤宫对顾衣下手。
至于皇后,呵……
这般淡然,宋辞年也不好说什么了。
一旁凌雪风见李离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锦盒,不由得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李离没有理他,倒是一旁的卫风见主子心情倒是不错,便接过凌雪风的话笑道:“明日小皇子生辰,这是王爷特意寻来为小皇子准备的礼物。”
红木锦盒,巴掌大小,看起来并不大起眼。
闻言,凌雪风眼睛不由得眯了眯,意味不明道:“你倒是对他上心……”
见凌雪风这般模样,宋辞年想拦住他的话,却没拦住。
李离面上表情依旧:“他将是未来大祁之主。”
凌雪风闻言,皱眉道:“你知道的,皇上如今迟迟不立太子,一是因为其年纪尚小,二是他清楚,李宸煜并无明君之相……”
生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孩子,任性妄为,如何担的起天下大任。
李离淡淡道:“待周家铲除,除去大祁这个大毒瘤,做个太平天子便可。”
凌雪风冷笑一声:“太平天子?如皇上一般吗?李离,你究竟在想什么,你能除去一个周家,还有第二个周家、第三个周家,李离,你护的了这江山一时,护不了一世,不若……”
话没说完,被李离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住,一旁的宋辞年倒抽了口凉气,讪笑的同李离道:“他近日有些糊涂,万不要在意他所说的话。”
凌雪风还想说什么,却被宋辞年推搡着出去了,留在书房内的李离,神色沉沉。
昔年内殿,李氏历代先祖灵位皆供奉于此,他屈膝誓言:“当以此身,系大祁江山安危。”
此后年岁,他的命脉与大祁江山紧紧相连,一世为臣。
这大祁的江山,他能护的了一时,便就护一时。
“你疯了不成!”宋辞年想到李离那难看的脸色,都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同凌雪风低声道。
凌雪风挣脱开宋辞年的手,皱眉道:“我没疯。”
“我们三个自小一起长大,他若是想要那江山,当年登基的就不会是元乐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宋辞年压低声音怒道,“你无端在他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若是别人说这话,几条命都不够用!”
凌雪风冷哼了一声,道:“今时不同于往日!就算咱们真的费尽心血扳倒周家又能怎样?届时皇帝百年之后,新君登基,无论是谁,能够容忍得了李离功高盖主吗?”
情谊二字在皇位江山面前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当今皇帝,将所有权势放任给李离,说是兄弟情深,相信于他,其实不过是因为心中笃定,李离根本就无法跟他争夺皇位罢了!
李离耗尽心血,可最终,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裳!
宋辞年帮助李离,是看在昔年的情谊上,也是宋相默许的,周家在朝中只手遮天,早就成了大祁一颗大毒瘤。宋辞年虽然无心仕途,平日行事不大着调,却也是生于钟鸣鼎食的宋家。
受的教导是以江山为重,先有江山,才有宋家。
从小受这样的教导,是以皇帝昏庸,世家掌权的局势之下,他成为李离的在长安城中的暗探,倾全力相助。
而凌雪风追随李离,是为了摆脱药王谷几代被周家控制的命运。
二人皆因为家族的关系,同李离在一个阵营之中。为李离好友,亦是得力的助手。
最终所求,也并非是什么荣华富贵,封王拜相。
所以,李离无心皇位,他们助他大业得成一日,功成身退;若是李离有意争夺天下,他们倾举族之力,全心相助。
这是当日,李离决定回到长安时,他们二人许下的承诺。
“究竟发生了什么?”宋辞年困惑的看着凌雪风问道,“你从感业寺回来就不大对劲,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凌雪风垂眸,许久之后道:“了悟大师喝醉了,不小心说漏了李离的命数……”
天命难违……
顾家的马车在宫门停下,知道顾衣的脚伤了不大方便,周后那边当真派遣了软轿过来接顾衣,顾衣松了口气,不然那么长的距离,单脚撑着,也不知要走到何时呢。
不是第一次到栖凤宫了,但是每一次来,都被栖凤宫那一种庄严华丽迷离的眼。
传言中,元乐帝为周后建造的这一座栖凤宫,耗费了大半的国库银两。
三层白玉为基石,宫殿于其上,沉香木为栋梁,金粉为漆,琉璃做瓦,远远看去,其形若凤凰展翅,极尽奢侈。
穿过九间殿门,迎面便就是紫檀木雕刻的雕刻山河图的巨大屏风,山河万里,锦绣如画。
内殿,已经有不少贵女已经到了,有交好的聚在一起不知在小声说着什么,见顾衣进来,都没了声音,纷纷打量着她。
一年前,这位顾家四小姐最为不起眼的一个。却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顾家双姝,一个低嫁,一个送到道观思过,而这位籍籍无名的四小姐,一举成为离王妃,就连皇后都要拉拢。
领路来的小宫女笑道:“娘娘正在小憩,四小姐在殿内稍等。”
她们来的是较早的。
顾衣与这些贵女不大相熟,那些人打量深思却又不敢交谈的神色让顾衣十分不舒服,便扶着远书的手到殿外透透气。
从栖凤宫可俯瞰太液池的全景,是别处都看不到的绝佳景象。
今日天色晴好,不远处太液池内波光点点,湖心的岛屿隐在波光水雾之中,若蓬莱仙岛,从此处俯瞰着千重楼阙,恍若张开手便能揽入怀中。
锦绣江山,蓬莱仙岛,琼楼玉宇,元乐帝这个全天下最为尊贵的男人,将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宫殿里的女人。
不管后世如何评说,今世独宠一人。
“真美啊。”顾衣听见有人在她的耳畔叹道,回头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愣。
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