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番折腾,陈明亮的酒醒了大半,都是乡里乡亲的,他羞愧难当,低着头不说话。我爸爸让两个小分队员在屋子里看着,自己提着木棒从后门出去,往北跑去。我爷爷还在追赶那个逃跑了的,我爸爸当然不放心。
出了后门,顺着田地往北跑,跑了一阵子便看到那些来帮忙的人们,他们已经被我爷爷远远的落在了后面,天色暗淡,完全找不到我爷爷和那个逃跑的小偷的影子。
我爸爸四外张望,勉强能看清近处 ,远处却是一片漆黑,我爸爸犹豫了一下,径直往北追去。我爸爸不但枪法好、伸手敏捷,跑的也是特别的快。很快就消失在那些帮忙的人的视线之中。
跑着跑着,清楚的听到了前面有脚步声。脚步声很熟悉,我爸爸听到出来,是我爷爷。于是冲着声音的方向喊道,
“爹……爹……”
嘴里喊着,脚下却没停,仍旧往前跑。很快,就看到前面隐约有一株榆树,在这样的夜色里,之所以能看出是一株榆树,是因为我爸爸对这地方很熟悉,这便是刘家镇北山坡上的坟茔地。
之所以叫坟茔地,是因为这里面南背北,风水不错,刘家镇多少年来,死去的人都喜欢埋在这里,天长日久的,有一些坟包没了主人,日渐荒凉,也有一些新坟,坟包堆的老高,没烧尽的纸钱到处都是。
天越来越黑,追小偷追到了坟茔地,这未免让人有点害怕。我爸爸继续喊我爷爷,可却没人回答。再往榆树的附近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小声的哭泣。
我爸爸把木棒端在手里,试探着朝那声音的方向走去,就在拿住榆树后面,蹲着一个人。那人双手抱着头,蜷缩着蹲在树下,浑身不住的颤抖。 我爸爸拿着棍子,戳了他一下,他啊的喊了一声。噗通一下,把头戳到地上,咣当咣当的磕头,边磕头边颤抖着声音说道,
“饶命啊 ,饶命啊,可别玩儿我了,求你了,饶命啊……”
我爸爸见了,猜想他可能是遭受了什么样的惊吓,便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当手触到他胳膊的时候,他像触电一样的浑身颤抖着,向后蜷缩。我爸爸生气的骂道,
“唉,我说你个大老爷们儿咋胆子小的像个娘们儿?”
那人听我爸爸这样一说,才慢慢的胆怯的抬起头,我爸爸恰好弯腰去拉他,凑近了,才彼此看清对方的脸。
“是二哥?我是刘二东啊,我刘二东……”
我爸爸也认出他了,果然是刘二东。他一向胆子小,这三更半夜的,怎么跑到坟茔地来了,难道他就是刚才跟这陈明亮一起偷萝卜的那个?
其实完全可以确定他就是刚才那个在外面放风的,平时他就和陈明亮、刘耀宗混在一起打牌赌钱,既然被抓住那个是陈明亮,那么外面那个就是他无疑了。
“大黑天的你咋和陈明亮跑我们家偷东西?”
我爸爸大生的训斥,刘二东仍旧浑身颤抖。
“二哥 ,是,是 ,是我偷的萝卜,你赶紧把我抓小分队去,赶紧,赶紧带我走……”
刘二东边祈求我爸爸,便瞪大了眼睛,四外张望,表情看起来十分的惊恐。我爸爸用力把他拉了起来,不屑的问道,
“偷个萝卜能有多大的罪过?看把你吓成个什么样子?还是不是大老爷们儿……”
“二哥,不是,赶紧带我走,这地方,太邪性了,太邪性了……”
刘二东边说,边瞪着眼睛惊恐的四外张望。仿佛经历了极大的惊恐。
“邪性?咋邪性了,哎对了,你看见我爹了么?刚才还听见他脚步声,怎么没看见人影?”
我爸爸问道。可话音未落,这刘二东嗷的喊了一声撒腿就往南跑去。脚下一个没踩稳,拌在了一块石头上,噗通一下摔倒在地。我爸爸赶紧过去把他拉了起来,他摔的不轻,夜色里恍惚的看见他的脸上好像在流血,顾不得别的,我爸爸便半拉半架的拉着他往南走, 回到了我的家里。
到了家里,在灯光里才看清,他的左侧的脸上,有个三指长的口子,往外冒着血,想必是刚才摔倒的时候,田地里的苞米茬子扎的。我奶奶赶紧用脸盆打来一些凉水,帮他清洗脸上的伤口。这刘二东疼的嗷嗷的叫唤,像是腊月里人们在杀年猪一般。
把伤口清洗干净才发现,伤口并不太深,我奶奶找来一块白布连伤口带整张脸和眼睛都缠在了一起,我爸爸早已打发人去找村医刘振纲,不管这刘二东和陈明亮是不是小偷,受伤了总该先处理伤口。
我爸爸把绑在柱子上的陈明亮放了下来,陈明亮的手一放松,赶紧呲牙咧嘴的揉自己被我爸爸用钢鞭打中的肩膀。这一下虽然没有外伤,但打的也的确不轻,斜肩带背的肿起老高,一碰就疼的嗷嗷叫唤,没准都已经骨折了。
我爸爸问道,
“大黑天的,你俩咋跑我家偷萝卜了……”
刘二东脸上有伤,说话不便。陈明亮靠在柱子上,沮丧的说,
“刚才,刘二东找我,说抓了个野兔,找我和刘耀宗一起喝酒。自从三荒子死了,我们玩牌就凑不齐手了,总觉得没着没落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陈明亮也不再隐瞒自己玩牌赌博的事情,继续说道,
";今天下午, 我自己个儿就喝了半斤白酒,他找我的时候我还没醒酒呢,他就问我说我家有没有大萝卜,说腊月里的野兔,土腥味重,用萝卜炖才好吃……我说我家里没有,但我前几天从西沟路过的时候,正看见我六姑夫在西园子挖坑埋萝卜,就说跟六姑要一个,可刘二东说,为了一口吃的,跟人家要萝卜,这多丢人,反正天黑了,偷摸进园子挖一个算了…… ";
陈明亮说着,看了一眼头上包着白布的刘二东,又说道,
“我一寻思也是,正好你们家西园子的山枣树那有个缺口,我酒劲一上头,就钻了进来,在地上偷摸的挖萝卜,后来这不就被你们发现了么……”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只为了偷个萝卜弄出这么大的干戈,屋子里的人都笑了。陈明亮揉着肩膀说,
“老二,你这下手也太狠了,我都没看清你拿啥打我的,就被你干趴下了……”
“那是当然,你当我们队长是唬人的啊……”一个小分队员拍马屁的说道。
我爸爸没搭理他,转身看了看刘二东的伤口。刘二东刚才的惊恐还没过劲,双手捂着脑袋浑身发抖。这时候屋门响动,刘振纲推门进来,见了屋子里的情景,就明白了一大半,径直走到刘二东面前,拆掉脸上的白布,准备给他处理伤口。
我爸爸见大夫来了,屋子里又有这么多小分队员和热心的邻居,便放了心,对刘振纲说,
“刘大夫,我去北面山坡找我爹,他可能追丢了,你先给他们处理伤口吧。”
刘振纲点头答应,我爸爸转身就要出门,可这刘二东突然啊的一声,不顾脸上的伤口,推开身边的人,就往门口跑,被我爸爸一把拉住。这刘二东仍旧浑身颤抖。
我爸爸问道,“你这是折腾啥,咋滴了,吓这样?”
边说边用力把刘二东按住,刘二东折腾了一阵子,脸上开始出血,刘振纲赶紧用棉球清理他的伤口,涂上药水,用干净的纱布盖上,用胶布粘牢。刘二东这才安定下来。
“二东,你好好跟我说说,你到底为啥吓成这样……”我爸爸见他稳定下来,便问道。
一个小分队员递给他一杯水,他喝了一口,哆了哆嗦的说道,
“刚才,我见我们被发现了,怕你看出来是我,我就使劲的往北跑,结果,我六姑父就在后面追……我六姑父的脾气我知道,这要是让他抓住了,哪有我的好果子吃啊,我就玩命的跑,不知不觉的跑到北山坡的坟茔地里了……”
“不就是坟地么,把你吓这样,看你胆子小的,跟兔子似的,还偷东西呢……哈哈“,一个小分队员嘲笑到。
刘二东一脸尴尬,继续说道,
“坟地我不害怕,但我怕我六姑父追上我,我就找了个新的坟包藏后面了,我六姑父没看见我,就在坟地里来回的找,我就一直藏着,大气儿不敢喘。后来看我六姑父往北追过去了,这才打算站起来偷摸跑回家。可刚一转身,就觉得脚脖子上有一股凉风,嗖的一下就传遍了全身,把我冻得动弹不了,我就眼睁睁,看着……”
“看着啥啊……快说啊 ,……“围观的人们性子急,催促到。
“我看着,刚才我躲着的那个坟包上的土,开始动弹,从里边,伸出一只手,抓着我的脚脖子……”刘二东说到这,声音颤抖起来,浑身也都作一团,刚才的惊恐还没散去,围观的人们也听的入了迷,刘二东继续说道,
“后来,就从坟包里,钻出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