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七的眼睛上抹的驴眼泪的效果还没散去,所以他能够看到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我爸爸反复的“打拾”,都显示我和我奶奶就在这片磨坊的废墟里,而刘老七也指引着告诉我爸爸,我和我奶奶就在石磨的下面。尽管我爸爸无法理解石磨下面这坚实的土地怎么才能藏人,但仍然在一旁拿起镐头猛力的刨石磨下面的地面,很快他跟我爷爷一起在石磨的两面刨出来两个大坑。然后他们再用力的摇晃着石磨,轰隆隆的一声,石磨向一面轰然倒下。
当石磨倒下时候卷起的烟尘渐渐的散尽,我爸爸和我爷爷凑近一看,惊讶的大声的喊叫了出来。
原来就在石磨的下面,有一个不大的土坑,土坑里蜷缩着一个人,他的身上头上满是黑色的泥土,看衣服看背影,就是我奶奶!
我爸爸赶紧和我爷爷一起,伸手拉我奶奶的身体,可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即便是被拉出土坑之后,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就在她的身下,找到了已经昏迷不醒的我……
这可把我爸爸和我爷爷吓坏了,我妈妈见了,也赶紧扑了过来。我爸爸伸手探了探我奶奶和我的鼻息,站起身来撒腿就往东跑,他要去找刘振纲大夫……
我爸爸心里特别的焦急,他隐隐的觉得事情不好,我奶奶已经完全没有了鼻息,身体仍旧保持着蜷缩的状态,看来她是用自己的身体,将我护在了她的身下。石磨下面的土坑并不大,我爸爸想不通在磨坊坍塌的一瞬间,我和我奶奶是怎样躲到石磨下面的,但显然因为土坑太小,我奶奶已经遭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并且看来已经凶多吉少。
而被我奶奶用生命护住的我,鼻息也很微弱,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大夫,争分夺秒的与阎王赛跑。平日里十分理智谨慎的我爸爸,此刻也早已乱了方寸,顾不得脚下的下的小路是否有坑洼,在惨白的晨光中,飞快的往东跑
前面不远,就是三荒子家的院子的原址,现在已经被白胜利拆的只剩下一片平地,再往前,是一条向北拐的十几米长的狭窄的胡同。这胡同的两边,是两家高大的院墙。
当年这两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但两家的女人一直因为谁家挤占了谁家的地方,而争吵不休。后来一次两家还因此大打出手。找村长来调节问题,让两家分别往后缩三尺,就这样,中间形成了一条道路。两家仍旧彼此看不上眼,就使劲的垒高院墙,老死不相往来。就这样,形成了这样一个狭窄的胡同。
这胡同,是去刘振纲家的捷径,而当我爸爸冲进胡同的时候,却一个没留神,与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我爸爸跑的飞快,于是两人相撞,都不禁往后退了几步,分别摔了个四仰八叉。
“哎呦呦,这大清早的,这是谁啊……走道咋不长眼睛啊……这撞的我啊……”
那个人躺在地上,嘴里哎呀呀的乱叫。我爸爸顾不上刚才这一撞,赶紧爬起身来,更没时间搭理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这人,一步从他的升上迈过去,就要继续往东跑,那人见了却不干了,伸手一把抓住我爸爸的裤脚,身子一挺,双手抱住了他的大腿,
";哎呀呀,你撞了我还想跑?你别走……别走……";
我爸爸使劲挣了一下,那人却抱的很紧,竟然没能挣脱,我爸爸低头一看,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是白胜利,你赶紧松开,我没时间搭理你……”
我爸爸大声冲白胜利怒斥道,话刚出口,突然想起来,这白胜利不也是大夫么?这大凌晨的,天还没亮透,在这磨坊附近撞上白胜利,岂不是天意?
想到这我爸爸弯下腰,伸出两手抓住白胜利的衣领,稍微一用力,就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我爸爸五岁的时候,白胜利正十七八九,当时他带着一群包括王革命在内的红卫兵小将,来到我们家,打着破除封建迷信的旗号砸了我们家的院子,掀翻了西园子的常三太奶的小庙,那时候我爸爸吓得只能躲在我大伯的身后,而如今却不同往日。我爸爸身为刘家镇的小分队长,体格健壮,又会些功夫,这瘦得皮包骨的白胜利,哪架得住我爸爸这轻轻的一拎?
“哎呦哎呦,老二,原来是老二啊,你……你慢着点,慢着点……”
白胜利那点光亮也看清了,撞倒他的人正是我爸爸,于是他服了软。见我爸爸双手拎着他的衣领,以为我爸爸要对他动手,赶紧满面赔笑。
“老二,老二,你看,这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也都怪我,这走道也不加小心,没撞坏你哪吧啊……”
其实仔细想想,这阵子白胜利可真的是变了个样子,前几年他刚回到刘家镇的时候,人也精神,手里也有钱,看病的手艺还不错,见人说话,趾高气昂,眼里哪瞧得起人。可最近这阵子,却不知道是咋了,见了人总是畏畏缩缩,人也日渐消瘦,瘦的就像皮包骨的骷髅,说起话来更是有气无力。
“赶紧的,跟我走,我妈和我儿子要不行了……”
我爸爸没功夫跟他墨迹,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摸头就往回跑。这白胜利一听,也瞬间惊呆,
“啊?在……在哪啊……咋回事啊……”
“在磨坊……”
我爸爸拎着白胜利的衣领,白胜利哪跟得上他的脚步?被我爸爸拉扯着跟头把式的跟在后面。与其说是跟着我爸爸跑了回来,不如说是被我爸爸拖拽到了磨坊。
大家伙一间我爸爸带来了白大夫,就赶紧闪到一旁。不管白胜利这人怎样的猥琐,毕竟是个有多年行医经验的大夫,一看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分别伸手在我奶奶和我的脖颈上摸了摸。抬头喊道,
“老二,你快去找刘振纲,我身上没带药箱,让他赶紧来……”
我爸爸点了点头,继续抹头向东跑,再次去找刘振纲。白胜利又冲我爷爷说,
“六姑父,快帮我把六姑反过来,让她平躺着……”
我爷爷赶紧弯腰,跟白胜利一起,把躺在地上的我奶奶翻过身来。可是我奶奶的身体一直保持着刚才被大家伙从土坑拽出来的形状,蜷缩着,僵硬的无法改变她的姿势。
白胜利从刘老七的手里接过手电筒,拉开我奶奶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
“我六姑……恐怕……恐怕不行了……”
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在场的所有人都因此惊呆,我奶奶在村里多年声名远扬,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个正直、善良、不怒自威又神通广大的老人。村子里很多人都曾接受过他的救治,而如今他却躺在地上,浑身僵硬,没有呼吸,瞳孔已经扩散,心脏停止了跳动。
我爷爷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我奶奶,面无表情,确切的说,他已完全不知道此刻,该有什么样的表情。一旁坐在地上把我抱在怀里的我妈妈,也不禁流下了眼泪……
白胜利转身来到我妈妈身旁,像刚才样,用手电筒照了照我的眼睛,
“大勇这孩子还有救……”
说完他一把把我从我妈妈的怀里夺了过来,仰面的把我放在地上,他双腿跪着,跨过我的身体,双手重叠着,放在我的前胸,有节奏的使劲按压。按了几下,再弯下腰,用手捏住我的鼻子,张开嘴对着我的嘴巴吹气,做人工呼吸……
过了一阵子,我身子一震,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好了,过来了,过来了……”
白胜利从我的身上下来,用手擦了擦满头的汗水……
这时候我爸爸和刘振纲也赶到了,刘振纲一看现场的情形,便基本上明白的大半,赶紧放下药箱,带上听诊器,给我奶奶听了听心肺的声音。又拿出一个小一点的手电筒,跟刚才的白胜利一样,翻开我奶奶的眼皮看了看……转身看了看白胜利,白胜利叹了一口气,冲着刘振纲摇了摇头……
他们都是有着多年经验的大夫,面对着僵硬的蜷缩在地上的我奶奶,通过这一阵子检查,他们都知道,我奶奶已经停止了心跳,归天了……
我爸爸看着他们,心里一震……
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我爸爸普通的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看来我奶奶真的死了,就在我爸爸按照我奶奶的吩咐,去刘老七家送太平鼓的这几分钟的时间里,我奶奶就这样的去了,如果我爸爸能预料到这一切,无论怎样,也不会把我和我奶奶留在这里。而如今一切都已发生,一转眼的功夫,便阴阳两隔……
东南面山顶的晨光,越来越没明亮,村子里的起早的公鸡们,咯咯的叫唤了起来,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昨晚便无情的离开,如同我奶奶的这传奇的一生一般,成为了无法逆转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