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这只是一场梦,但即便是梦,也足以让我胆战心惊。一来是因为梦里的场景实在是太过恐怖,那种恐怖来源于无助和孤独。二来是我心里明白,这样的梦绝对不是平白无故,刘家镇东山的小阴坡,一定埋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这秘密也一定与四方煞的封印有关。
梦里的场景就在眼前依稀可见,我确信我在梦里看到的那团黑气与笼罩在王革命家上空的一模一样。原本我一直以为王革命家的地穴入口很有可能是联通炼狱的入口,可如此看来,这样的入口不止一个。或者说它们通过纷繁复杂的地下通道,在刘家镇的地下交织成一个巨大的充满邪恶的地下世界。如果真的是这样便可以解释,当我们进入地穴的时候,便会产生各种各样不同的幻觉,这些幻觉因人而异,那一定是妖邪的力量,会挖掘出每个易迅的人的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卑微与自责,并将这样的情绪无限的放大,最终让人无法接受,导致崩溃。曾进入过地穴的我爸爸、老郑和找村长,都曾亲身经历。
我终于从那个恐怖的梦里醒来,屋子里电灯泡的光亮的刺眼,我伸手遮住了眼睛,过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奶奶关切的问道,
“大勇,你是不是做梦了?没事,奶奶在……奶奶在……”
一边安慰我,一边伸手抚摸我的头,并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我终于适应了屋子里的光亮,这才把手从眼睛上挪开,四下里张望。我是在找那只大黑狗,我的梦境和现实已经无法分清,在梦里,大黑狗跟着我一同坠入了无尽的深渊,而如今我已梦醒,那么我的大黑狗呢?
当然,我并不能在我的屋子里找到他的影子,其实我心里明白,他并不是一只真正的活着的大黑狗,他或许是包画匠将那不能瞑目的冤魂,附着在了那条大黑狗的尸体之上。所以即便他也像我一样从梦里逃了出来,也是万万不敢进我的屋子的,因为他害怕我奶奶,害怕保佑着我家的保家仙。
……
不管我是谁的转世,不管我肩负着什么样的使命,不管我要今生今世来阻止什么,你是没人能阻止时间的流逝。白天又黑夜,黑夜再白天,梦了醒,醒中有梦。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常三太奶所说,远古的那场浩劫即将来临,世间的生灵遭受了极大的灾难,死去的人不计其数。但着场浩劫终结后,人们很快会忘记灾难带来的痛苦,再次开始新的生活。而如今这场浩劫又要来临,我们这些肩负着前世的使命的特殊的人,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未来?
我们能否阻止这场灾难?如果成功的阻止了,未来的某年某月,这场灾难是否还像今生今世一样的重来?那么我们到底是否真的阻止了这场灾难?而在反复的重来之中,人世间是否要反复的遭受灾难带来的痛苦?而面对这些,我们又是否无能为力?
不管我前世是谁,我都该直面我的今生,直面在这一世,我所拥有的一切。我的家人,我的家。而如今我带给他们的是什么呢?
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假如我并不知道我的前世,不知道我今生的责任,并不拥有这些特殊的能力,那么我是否会像村子里那些小伙伴一样,无忧无虑呢?即便那场浩劫来临,它毁灭一切的时间相对于自从我了解了一切之后所承受的压力来说,总是短暂的,那么我是否会拥有更长时间的快乐呢?
不再想我的前世是火神的儿子凤莱,不去想今生刘家镇要遭受那场大的浩劫,放下我所拥有的一切即给我兴奋和惊喜又让我烦恼和紧张的能力,忘掉一切所谓的未来,做一给“无所求”的无能者,岂不是更好?
我想起了今天在小阴坡看到的断为两截却又挣扎着纠缠在一起,试图再次获得生的希望的血蛇藤。其实上一次就是在这小阴坡的山脚下,也正是我阴差阳错的用我的血救了这血蛇藤,他才会获得我的纯阳之血的力量,在刘家镇兴风作浪,酿出这么多的祸端,那么如此说来,我便间接的成为了着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也间接的导致了刘家镇那么多的牲畜被冻死,陈寡妇差点丢了性命,白胜利遭受了病痛之苦,也差点让我的爷爷为此付出生的代价。那么如果当初,我什么都不做呢?是否便没了后来的这些灾祸?那么如此说来,到底我是在身负重任到拯救这个世界,还是在为自己酿下到祸端赎罪?我的所为,到底起到了什么样的价值,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思绪在我的脑海里反复的盘旋,一直到外面的天色渐渐露出里淡蓝色的晨光。东南面的山头上慢慢的泛起里鱼肚白,整个刘家真再一次准备好迎接一整天的生机勃勃。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看是偷偷的变暖,那些勤劳的早起的妇女出门抱柴火做早饭的时候,再也不用用棉袄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他们先是在大锅里填满里水,在灶膛里面填好里柴引燃,熊熊燃烧的火会将锅里的水烧开,女人们把水灌进暖瓶,以便家里的人能用上温水洗脸,然后再去院子里放开鸡鸭鹅的笼子,在院子里的地上撒上谷子,让它们从笼子里跳出来,撒欢的吃食……
男人们便会拎着镰刀镐头,前后园子的找些活计来干,单等女人们做好了早饭,站在院子里喊他们洗手吃饭……
其实大多数的刘家镇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四方煞,什么是大涅槃,也感觉不到炼狱里的妖邪在蠢蠢欲动,一直在计划冲破封印,占领这个和谐的人世,大开杀戒,毁天灭地。于是他们的喜怒很干脆,他们不会为了昨天和明天去忧愁。于是他们在灾难来临前的每一天,都是无忧无虑的,都是淳朴快乐的。
我也起的很早,穿好外衣,走出我们家的院子,来到院子外面的小路上,早晨的空气总是那么的清新,尽管还是冬末春初,房前屋后的树木野草,庭院内外的家花野枝还未吐出绿色,但目光所及之处,到处清新,完全可以感受的到蛰伏了一整个冬天的生机已经按耐不住,蓄势待发了。
我突然觉得,这世界原本是没有烦恼的,只是我们追求的太多。我们把那些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的不同,硬生生的画上正义与邪恶的标签,并制造了无数的规则,用称之为道德的东西将世间万物捆绑在规则之上。于是我们会痛哭流涕的感激真善美,而唾弃那些假恶丑。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横生了无数的执着,执着带来了烦恼。我们为此慨叹,却并不愿意逃脱。
我们家的院子里,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味,白茫茫的蒸汽,在屋门的上方奔涌出来,在屋檐处打了个旋儿,向上升起,融化在初春清冷的空气中。
该吃饭了,我听到奶奶在喊我,便转身,走进院子,回到了屋子里。今天的心情无比的轻松,早饭也多吃了一碗。
我奶奶看到了我和往常的不同,有些纳闷,不禁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吃过早饭,我妈妈去上班,爸爸要去村东的老爷家,承包村里的米面加工厂的事,已经敲定,今天县城会派车来,送来那些机器,所以需要人手来收拾米面加工厂的屋子。我对那些机器十分的好奇,便想跟着去看看,我爸爸知道我并不是个淘气的孩子,所以相信我不会碍手碍脚的添乱,便答应了带着我去。
其实自从我拜入了常三太奶的门下,并且了解了自己的前世今生之后,便一直为了这四方煞的事情忧心忡忡,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未曾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那样无邪的玩耍。难得见到我像其他孩子一样想去玩玩,我的家人除了感到高兴之外,都觉得十分的意外。于是爸爸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向村部的方向走去。
路过刘老七的院子的时候,听到他在院子里大声的训斥着什么,在我们的印象里,刘老七也只能训斥他的媳妇,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样,对他们家的那头母驴十分的疼爱,甚至不舍特打上一辫子骂上一句,但对他的媳妇,却一直横眉冷目,过不去三句话就会大声的怒骂。
我们不禁放慢了脚步,向他的院子里张望,果然不出所料,他一只手牵着他们家那头大母驴,一边伸手指着他的媳妇,大声的骂道,
“你这该死的老娘们儿,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竟然敢打我的驴子,要是打坏了它,看我不把你套在车辕上,让你去田里送坟拉犁……”
他的老伴像每次一样,正坐在院子里的土地上呜呜的哭嚎,完全不顾冰凉的地面,会冰的她闹肚子拉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