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日光从朱墙上照射进院子里,房间中烛光摇曳。神宗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章,安德禄坐在旁边随时准备服侍万岁爷。案牍上的奏折堆成了小山,神宗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中随意抽取翻看着,并且随手批红。突然抽到一卷奏折,是薛中书交上来的。“这奏折是什么时候交过来的?”神宗随口问安德禄。安德禄大概思考了一下,回复道:“回皇上,是前天刚交过来的。”神宗接着问道:“那不就是他强抢民女的那天?”安德禄回复说是。神宗浏览了一下奏折,上陈数条改革措施,全都意在限制富商,便放在了一旁不再去看。这一切安德禄都尽收眼底。
晨钟又敲了起来,整个皇宫都因之醒了过来。“皇上,该更衣去给太后请安了。”安德禄提醒道。神宗批了手中的奏折,站起身来洗漱更衣,并且对安德禄吩咐道:“这薛中书上朝提议我没有答应,又交奏折上来了。”指着批完的一堆奏折接着说:“你吩咐人把这堆奏折送到门下省去,薛中书的奏折就放在桌子上不用管了,先晾上两天再说。”安德禄仔细听着,行了个礼,说了声:“喳!”
薛中书乘车到了政事堂,参知政事魏义伦已经到了。薛中书下车后主动上前打招呼道:“奏折已经交上去了?”魏义伦笑道:“前天你一走我就草拟了交上去了!”薛城薛中书看着魏义伦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心里顿时觉得踏实,暗道:“三省尽在掌控,王洪他又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就不信他还能逃得过这劫!”但他表面上却担忧地说:“魏大人做事我是一向放心的,但是这样赶鸭子上架,会不会太仓促,适得其反啊?”魏义伦依然一副淡然的样子,说:“薛中书请放心,皇上断不会站在王大人那边,皇上他只要对这其中利弊稍作分析就会批准咱们的奏折,只要有了皇上的朱批,你难道还害怕尚书省使绊儿不成?”薛中书见魏义伦同他的想法相一致,更加放心,似乎皇上已经批准了一般,爽朗地笑了起来。
两人正准备要走进政事堂去,却正好遇到安德禄走了过来。安德禄向两人行了个礼道:“我奉皇上的命令来请尚书省派人去取批阅过的奏折,还麻烦两位大人行个方便。”魏义伦笑着让路道:“公公言重了,这是我们分内之事。”薛中书却拦住了道路问道:“向公公打听一下,皇上批阅奏折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反常的现象?”安德禄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来说:“皇上的事情,大人还是别瞎打听的好。”薛中书显然没想到安德禄会这么说,顿时哑口无言,反倒是魏义伦明白了公公的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银子放到了安德禄手中,笑着说道:“还麻烦公公透露一点消息。”安德禄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满意地收了起来,说了声“暂时搁置了”便绕过薛中书走进了政事堂。薛中书和魏义伦两人膛目结舌地望着对方,心里都在疑惑着: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薛中书和魏义伦行动这么迅速是贾灿没想到的,更不知道皇上已经阅过了他们的奏折。他又把贾生、英姐和范承文三人邀到自己的后花园里。
“薛中书不是傻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贾灿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范承文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担心受牵连,但是假若贾灿最后胜利了,他又不甘心放弃这个更进一步的机会,所以万事都只像蜻蜓点水一般轻轻点一下,从不说破。他看贾灿看向自己,勉强开口道:“贾大人说的对,而且不单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皇上也绝不会站在咱们这边。”英姐听了这话之后大大咧咧地说:“你前半句话我明白,换做是我也绝没有撞了一次墙就放弃的理由,但是后半句从何说起,咱们并没有对皇帝做什么啊?”范承文又晃起来自己的扇子,得意洋洋地解释道:“皇上和咱们四个人没有仇,和其他人呢?”
“王大人。”贾灿在一旁点破了他的哑谜。范承文见已经点头,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开口道:“贾大人果然心思缜密,没错,就是枢密使王洪大人。英姐也许不知道,当朝皇帝即位后二十年间,状如傀儡。同权势旧臣斗了二十年,到改年号为熹平的时候才算掌了实权,接连更换朝中大臣。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我也是赶上了这趟东风,才顺顺利利做到了翰林院学士。这王大人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旧臣,还手握军权,皇上怎么可能放过他?”
英姐听后连连点头,贾灿补充道:“所以说我们目前形式紧急,凡事要抢在他们前面,化被动为主动,一旦他们抢得先机,咱们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其他人听后都点头称是,贾灿继续问道:“那你们说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他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贾生,贾生原以为他还是在为鲁西的事情担心,来之前在肚子里准备了一整套的说辞,没想到来了这里是在讨论这种大事,没有提前考虑,自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英姐看没人说话,第一个开口道:“要我说,既然皇上不答应,就自己去做,反正大权在握!”范承文不说话,等着贾生开口。贾生见三人都在看自己,只好悻悻然开口说:“薛中书和魏大人都是政事堂的长官,我估计他们会利用职务之便给皇上递奏折上去。”这下说到了点上,范承文才开口道:“他们现在应该争取皇上的支持,擅自行动反而落人把柄,我看还是贾生说得更靠谱一点。”贾生暗道:“这范承文真是精明,自己一点风险都不担着。”他表面上却不好开口呛人,丢出去一个问题道:“那他们这两日应该就要上奏了,我们可得快点行动起来。”说罢,还朝范承文使了使眼色。范承文却并不接招,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不吭声。贾灿说:“能一下把他们的路给堵死了才好!”英姐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范先生前几日不是说见到薛中书的人强抢民女吗?我们何不借题发挥,让皇上知道自己看错了这个人,不愿意与其为伍?”贾生听后觉得在理,还补充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名誉,最好把这事宣传开来,让所有人都知道薛中书不是好人,没了帮手我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样!”贾灿听后就要站起来,说:“那我这就进宫去向皇上禀报薛中书强抢民女的事情。”范承文没想到贾灿这么冲动,忙拉住他说:“贾大人果然英勇,只是这么去似乎不太妥。”
“哦?”贾灿停了下来又坐了回去,“范先生有何高见?”
“自古以来,于天下,君主所求无非是安定繁荣;于朝堂,君主所求无非是群臣同心同德辅佐自己,文武大臣更应如此。大人身为武官今天贸然进宫嚼薛中书的口舌,反而容易使皇上厌烦,还是好好计划一下再作行动。”
“那我不去说,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个事情?”贾灿不解道。范承文却笑道:“谁说消息一定要人去说呢,你说呢贾生?”贾生吃了一惊,旋即笑道:“是,范先生说得在理。”
京城的醉仙楼里人声鼎沸,店小二忙得不可开交,掌柜都不得已站到了门口接待客人。平日里店铺里也少有这么多客人,只是前不久一位阔人拿了许多银两来,说改日要占用场地请人来此唱两首曲子,要他提前准备着,并且在门口张贴告示宣传宣传。今日果然来了一行歌妓,还是京城最负盛名的歌妓,平日她们都在瓦肆唱曲,今天来这里演出,也顺带招来了不少的客人。
醉仙楼有上下两层,上层是清雅的隔间,一张一张桌子用屏风隔开,挨着栏杆可以把整个一楼尽收眼中;下层是摆满了八仙桌的大厅,拥挤又嘈杂。今天为了满足演出的需要,掌柜专门再正冲门口的正北方向架起来一个台子。歌妓在台上弹奏演唱,贾生同范承文就在台子正上方的隔间里吃饭饮茶。
歌妓不愧于自己的盛名,尽管客人多地方小,人声嘈杂,她们吊高的嗓子依然能穿过杂乱的声波清楚地传到人们的耳朵里。只听得歌妓在台上唱着:
年轻娇嫩,玉马金轿迎进京,眼望万胜门已近,眼迷离,泪朦胧。心道未来好生活,锦衣玉食伴余生。
权重霸行,谁家奴才半路生,劫道不惧报上名,声色厉,手生风。口口声声官老爷,拉奴上马奔无踪。
可怜本是良家女,辛辛苦苦随郎京,眼见余生尽平稳,却遇高官霸道行。仰问苍天邪压正?恶官不敢报上名!
这是新编的词,客人听得新鲜又热闹。有些个见识过那天强抢良家妇女场面的人,一听便喊道:“这不是说得那天城外的事情吗?就是在万胜门外面!”有人这么说,一时间传了开去。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不怕没人认得是薛中书家的奴仆。
范承文看着下面热闹嘈杂,笑着对家生说:“不愧是贾府,出手就是阔绰,竟然请的来这般有功底的歌妓!”贾生也回敬道:“能有这种效果还是范先生唱词写得好,通俗易懂又朗朗上口,不愧为堂堂翰林院学士!”范承文听在耳朵里也十分受用,美滋滋地吃起饭菜来,楼下还不断地唱着。
原来贾灿得知神宗今日要微服私访,便在范承文的指使下安排了这么一场好戏,就是演给神宗看,让他知道薛中书做过的事情。这么大的场面薛中书自然也知道,但他也无可奈何,当今圣上坐在里面,他怎么敢派人去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