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转念一想,对方并不知道柳青岩是谁,便是查到了他的身份,只怕也会避而远之。
所以,与其担心那些长远的,反而是他此时的伤口更让她揪心。
……是的,揪心。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身上的伤,还是可以轻易扯动她的感觉。
“你不要紧吧?”一面寻思着最近的医院在哪里,苏致函一面问。
“小伤。”柳青岩却并不想小题大做,这种伤口对他而言,确实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已经随手脱下了衣服,朝伤口那边看了一眼:伤口虽深,但并没有伤到筋骨,回头止血就行了。只是将袖子染了一大半,看着很触目惊心而已。
“怎么会是小伤,明明流了那么多血……”苏致函的声音都有点发颤了。
“你怎么会和那些人扯上关系?难道你也想步你父亲的后尘?”柳青岩已经截口打断她,很轻易地转开话题。
苏致函咬了咬唇。
“别玩花样,我要听实话。”柳青岩的态度重新严肃起来,不容苏致函打花枪。
苏致函沉默了一会,然后低声道:“我爸爸不是那么坏的人。”
“我知道你始终有心结,那次的事情,未必有你爸爸参与,他也许真的是个小喽啰,可是,苏致函,你要知道,什么是毒品,多少人为了毒品家破人亡,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十恶不赦的事情,即便是个小喽啰,因为参与了其中,不管功能是大是小,都不能称之为好人。——行了,这个问题我们不用讨论了。”柳青岩有点不耐烦地否定了苏致函的话。
苏致函不做声了。
柳青岩发狠的时候,真的像一个欠揍的恶霸,可是,骨子里的是非观,却执着得厉害。她不知道他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可是,苏致函也承认,柳青岩的话是不容置疑的。
只是,人在局中,与人在局外,是两个感觉。
对苏致函,她看到的,是努力维持妻女生活,总是唯唯诺诺,总是身不由己的父亲。而现在,他在坐牢,还有十七年,十七年后,人生已经彻底完了。
“……继续刚才的话题吧。”柳青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语气稍缓,轻声道。
苏致函抿了抿嘴,照着路牌的指示,转向了一家小医院,口中则很诚实地回答了柳青岩的话。
“有些事情,我想印证一下,而且,还有另外一个契机,所以,才重新找了他们,之前并没有打交道。而这次,我既然会去找他们,自然做好了准备,你放心。”她尽可能简短而不打诳语。
“放心你个头!”柳青岩如果不是手臂受伤了,真想敲一敲这个榆木脑袋。
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感天动地的大孝女了?真实的人,其实是很脆弱的生物。
“你是想为你爸翻案吧,你已经回国了,肯定知道他最近的情况并不好。”他继续道。
苏致函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你怎么知道他的情况不好?”
柳青岩专门去了解过吗?
为什么?
柳青岩却并不回答,似乎也不准备回答。
苏致函已经将车拐进了医院后面的停车场,待熄了发动机,她这才转向柳青岩,盯着那张俊朗依旧的侧颜,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诉诸于口。
那句在心里千回百转,也明知问出来自讨无趣的话,还是……问了。
“你,至少,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喜欢我吧?”她的神色很平静,斟字酌句,一句话问完,便极快地移开视线,好像对答案好无所谓的样子。
——然而心底却蓬发着希望,如被春风催着的种子。他担心着她,他会去主动关心她的父亲,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是有温情在的,柳青岩或许真的喜欢着自己,哪怕只是一点点,苏致函都会觉得无比开心。
最起码,那两年对她而言,从来,不仅仅是交易。
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她才不得不离开,在自己尊严尽失之前。
柳青岩蹙眉,扭头看向苏致函。苏致函属于清丽型,与莫小蚁的浓眉大眼各有千秋,侧面尤其显得楚楚,可是眼神却不够软,总是太亮太硬,让人无法将她归类为柔软的女子。
他是想回答一句的,其实说出喜欢两个字并不难,虽然女人总是问这种问题实在讨厌——不过,大概还是说不出口,柳青岩将头扭回头,车门一推,兀自下去了。
“你就在外面等我。”他说。
苏致函还是进去了,不过,很快,她就明白,柳青岩那句“你在外面等我”其实有另外一层含义。伤口很深,需要缝针,麻药当然是没有的,苏致函在旁边看得惊心动魄,到中途的时候,硬是被柳青岩瞪着眼睛赶出来了。
她也没坚持,出了外科病房,扶着面向花园的栏杆,深深地吸了口气。
柳青岩到底没有回答。
不过,他也没有如往常一样讥嘲讽刺,她已经该庆幸了。
也在这时,苏致函才想起另一件很严重很严重的事情,严重到她想直接去撞墙。
……宇文欣。
她居然把自己的客人就那样丢在了小店里!!
翻遍了全身,终于从小包包里找到了在孤儿院门口,宇文欣留给自己的电话号码。苏致函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柳青岩,他仍然在医生手底缝着针,额头已经疼得沁出冷汗,表情却极沉静,那样硬气,估计医生心底都在犯嘀咕了。果然打架的人都是不要命的。
这边一时半刻应该不会结束,苏致函看了看时间,很快离开这里,去外面买了一张临时的电话卡,然后,拨通了宇文欣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长时间,终于被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一个温润而又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轻声道:“你好。”
苏致函几乎很快就能认出,他确实是宇文欣无疑,只是透过电话线,少了平时的冷淡,有如少年般稚嫩。
“是我,苏致函。”她极羞赧地自报家门。
自己去买一杯饮料,结果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几小时,到头来,连麻辣烫的钱都没有付,这种行为,简直是令人发指啊发指。
宇文欣如果生气,她是很能理解的,也做好了接受雷霆大怒的准备。
可是,宇文欣并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语调仍然是极温润的,“我知道。”
苏致函更觉得羞赧,不知对方等电话等了多久,“真的对不起,临时出了点事,我一急,就把你给忘了。我知道这个时候道歉肯定特虚伪……”
“现在怎么样了?”他淡淡问。
“嗯?”
“你说,临时出了事,已经处理好了吗?”他反而关心起苏致函来,虽然声音还是淡淡的。
苏致函心口一暖,越发自责。
“已经没事了。你……现在还在那家店吗?”她特心虚地问。
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阿欣……不,宇文欣其实是个蛮死心眼的人,他不会还等着原地吧。
“没有,我有点事,所以先离开了。”宇文欣的回答,多少让苏致函松了口气。
“那……回头我再向你赔罪。”
“嗯。”
本来还蛮过分的一件事,因为宇文欣的态度,好像变得不那么尴尬了,苏致函挂了电话后,还是不免吐了吐舌头。
改天,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只是,他到底是宇文家的三少爷,下次真的可以随便约出来吗?
苏致函正想着,身后很快响起柳青岩的声音。
“和谁打电话?”
她打电话时的表情过于温情了,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直觉,对方是个男的。
苏致函赶紧回头:柳青岩的手臂已经包扎好了,绷带让衬衣鼓起高高的一块,那人的脸色也比平时惨白了些,但是精神不错,问话的时候,依然颐指气使,公子味十足。
“一个朋友。”苏致函敷衍着,又问他,“伤口不要紧吧,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小伤。”柳青岩不以为意,“现在打算去哪?”
“回我朋友家。”苏致函回答。
“莫小蚁?”
“……嗯。”
“那里安全吗?那些人还会不会来找麻烦?”柳青岩皱眉问。
刚才那批人,非但不是善类,还是那种很有背景的黑道,他们既然能找到苏致函,只怕莫小蚁的情况,也被对方摸透了。
那个住址,只怕已经不安全了。
苏致函深知自己对不住莫小蚁,不过,关于这个问题,她也和莫小蚁讨论过,莫小蚁的态度很坚持,她不介意陪着苏致函冒险,万一有什么事,就搬家。
……特别在宇文南在酒会上发现了她的行踪后,莫小蚁也不想继续留在S市了。以宇文南的本事,只要她在S市一天,他总能找到她。
“可能我们会换地方住吧。”想了想,苏致函这样回答。
没有了元宝做牵绊,这个城市也不再足以吸引她。
柳青岩却并不满意这个回答,略作思忖后,他说:“我送你回去。”
苏致函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