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体虚不堪,醇凉仍是拿出了十足的中气:“该看的都看完了,出来吧。”
伴随着风声,一袭红色铺天漫地地落下来,醇凉闻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彼岸花香。
自从醇凉把司魂从妖境带走,菁华似乎比她这个病秧子还要憔悴,妩媚都褪去了三分。瞟着地上四个没用的东西,她不心疼也不气恼,毕竟不是她愿意派来的。她的声音比醇凉沉厚许多,“是我小瞧了你,功力恢复的这么快。”
之前的说是试探也好,说是故意耗损醇凉的功力也罢,总之醉翁之意不在酒,现在才算是锣声敲响。
醇凉早就知道,今夜凶多吉少。“现在该你亲自出手了吧。”
菁华并不像一个杀戮者,似乎连对方在自己心里究竟有没有沦为不共戴天都还没弄清楚,大概还是受命于人的情感多一点。她打量醇凉的伤势,缓缓说道:“你还犯得上我动手吗,我并不想胜之不武。”无论有没有受伤,醇凉显然都不是她的对手,可菁华希望能让她输的更心悦诚服一点。
“今日若是给你自己出口气,我的确不配;若是刑天派你来的,便无需顾虑那么多了。”
恰巧被醇凉说中了,她的确没有理由顾虑犹豫。几天之前她极其厌恶刑天的所作所为,可当一条条水蛭饱腹而回的时候,她才明白这些恶心之物是用来做什么的,尽管她仍然不知道刑天为何收集孟婆之血,她只记得刑天的话:“这里有醇凉的血吗?”
“没有。”
“也是,他在醇凉身边,这几个东西近不了她的身。”刑天捏住菁华的下巴,“那你去杀了醇凉, 我把她的脸换给你。虽然她的脸不如你的,可仇天涯喜欢。”
“即便我换上了那张脸,他也不会喜欢我。”
“你倒是看得明白,可还是不死心,我真没见过比你更作践自己的人。”
去杀了她——菁华怀着这个命令而来,却迟迟不肯动手。她的目光扫到了醇凉胸前的魂玉,“别指望他还能来救你。”
“我从没指望过什么。”
“不如你把还阳咒撕了,返阴就容易脱身了。”
“你我都是死人,我能返阴你也能,有何不同。况且,你们为了今晚做下了不少功夫,我应是求生无门了。”
“不一样的,没有人会再给我画一张还阳咒。”菁华语气哀伤,“他会恨我的。”
醇凉苦笑,“他也恨我。”
话已至此,推脱就没必要了。菁华一只手巍然不动地端着,另一只手操控着四周的花草树石,一时间连月光都变晦暗,菁华在沙土飞扬里红的亮眼。醇凉已准备好要接这一招,即便明知是以卵击石,起码也得背水一战。她引过来许多的河水,幻化出一个水盾,凌弱地承接碎物的击打。菁华面无表情,眼下的招式不过是她的随手一发。
醇凉的内力一直在韬光养晦,藏于丹田里还算得上是厚实,可要是真拿出来支撑法术,就有些“以血化泪”的意味了。她的手臂传来一阵阵尖锐的酸痛,仿佛随时都会被顶碎,哪知菁华突然收回了法力,醇凉应势一个踉跄,及时地稳住身子,她心里暗知,如果不是菁华停手了,下一秒,她很可能肝胆俱裂。
正在调息的间歇,菁华却又飞到她的面前,一掌打过去,醇凉用左臂挡住了,菁华的手借醇凉的臂绕了一圈,钳住了醇凉的左手,接着用另一只手去打醇凉,醇凉反过来借着菁华钳住她的手为支撑,翻身越过菁华的头顶,落在菁华身侧,躲过了这一掌。菁华的手因醇凉的旋转而绞住,不得已松开了。
这几招都是拳脚功夫,大抵是菁华嫌飞沙走石粗贱,又看出了醇凉的羸弱,于是换了个打法。
两人对视一会儿,菁华再一次出手,卷着红袍携风而上,醇凉接起招来干脆利落,一红一蓝交缠过招,醇凉虽未占上风,可菁华也没能给她造成泰山压顶之势。好一番缠斗之后,醇凉终有一招对付不及,被菁华利爪般的手锁了喉。菁华不时地暗暗用劲,歪着头跟醇凉说:“你还真是没用,没用到我不知道该如何杀你,才不算小题大做。”
醇凉脖颈可真是细嫩,菁华的手扣在上面犹犹豫豫,不知该使几成力道,这个时刻,菁华竟然静下心来细细观摩起了醇凉。醇凉的眉头紧锁,喉咙在自己手心里上下骚动,下巴轻扬着,的确有一番倔脾气,不是个百无一用的小女子,倘若没被地府的阴气压制近千年,今日她未必会栽在自己手里。毕竟,菁华刚成精的时候,醇凉早已在梨园里成仙不知几何了。
此时菁华竟会觉得,他爱她不无道理。
正想得专心致志,菁华忽觉头发一阵湿凉,便不由自主地松开醇凉,和她拉开了些距离。醇凉缓了缓气,舔舔发干的嘴唇,适才别无他法才会出此下策,将河水引来泼在菁华头上。有些无措,菁华在她面前渐渐花容失色,水顺着菁华的额边淌下,醇凉看见她左脸的五官慢慢化掉,那朱唇、那明眸都流淌成混在一起的墨彩。
“你的脸……”醇凉吃惊地说。菁华竭力不让它们溶化,可看着手心里的糊花不堪,她知道自己的假脸已经暴露了,便痛恨起戳破她伪装的醇凉。
杀了醇凉,我把她的脸换给你。
杀了醇凉……杀了醇凉……菁华破喉嘶叫:“我杀了你——”
菁华满取下头上的木簪拈在指间,木簪顷刻间就变成一把木剑,剑柄有花藤的刻纹,向空气里渲染着幽香,像是一朵嗜血的彼岸花。醇凉赶紧引来河水冻结成冰剑,只见剑身通体无霜,玲珑剔透,散发着寒光。两人开始死搏了起来。
虽说是死搏,可她们更像是在共舞一套剑法,似游龙流水、落花清风。菁华没想到醇凉的法力竟恢复到了如此地步,醇凉也逐渐发觉了,她现在竟远远超越了自己原本的道行。然而道行有所提升也是无济于事,不过就是让她浅撑一会儿,她受了伤,不敌菁华早已是事实,自然而然落得了满身的伤口,虽都只是皮肉伤,可剑未指喉、势已落败,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垂死挣扎。最后一式,菁华不知怎的就狠下心来,直追其心口位置,醇凉以剑抵挡在胸前,然后旋转身子躲避,错开了菁华,菁华扑了个空,身子向前倾,醇凉正对菁华的背后,削掉了她的一缕乌发。
女人打起架来,真是比什么都有趣。
菁华摆正身子,把剑放在身子正中央悬起,双手挽了个法诀,向前一推,木剑上立刻生出无数的花藤,花藤不断生长,伸展向醇凉,藤上的排排利刺透着阴狠。醇凉的眼里不见她最熟悉的彼岸花,扑面而来的只有可怕的毒蛇般的藤蔓,她心中一惊,赶忙横过剑去拦挡,结果花藤紧紧缠绕在冰剑上,菁华在原地做出折断的动作,被藤蔓缠住的冰剑随即四分五裂,冰碴四溅,醇凉已如案板之物,却仍用法力控制四碎的冰碴,齐齐抛到菁华的身上。
没想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菁华躲避不及,即便一袭红袖甩开了大部分的冰碴,脖颈之处仍被漏网之鱼给划伤了。伤口不大,血流的不多,却是关乎利害的一处。
藤蔓随着菁华的功破而枯死,醇凉决定放手一搏。她咬破食指,发起攻势,菁华暂时只能保持守位,倒也不至于让醇凉得逞。醇凉将手扫向菁华的脖颈,菁华向后一仰,让醇凉落了空。连破对方几招之后,菁华发现醇凉招招直取她的伤口,这一招可谓彻底至极。
她的血,遇上醇凉的血——二人都会失忆。
鱼死网破,也不让对方好活,醇凉竟全然不顾及其他,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她跟司魂怄了多大的气。
她敢,菁华不敢。
醇凉紧咬不放的手指让菁华如同头悬利剑,她不能放纵这样的威胁,又是一招让她猝不及防,本能地一掌打在醇凉身上。浑身筋骨都仿佛被打碎了一样,醇凉身体里的还阳咒跟着被一起打碎,她的魂躯失去了控制,随着晚风飘飘荡荡。
手指不停滴落下鲜血,她的脚被晚风带着走,划过石子地面,却划不动一粒细砂。
她要以这样的面貌消失在世间吗?
菁华松了口气,轻轻擦去脖子上的血,这样的结局是迟早的事情,即便她从来不肯,所以眼下发生了,她依然高兴不起来。你死我伤,是天理的戏曲,谁都没有例外。
醇凉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已经离开地面,她快要像天上的薄云一样,被月光穿透魂躯,越飘越高,越飘越轻……这个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拴住了她的脚,她努力睁开眼睛,朦胧地看见了手拿锁魂链的司魂。
离散之前,还能一见……
司魂用力一拉,醇凉的魂躯就被拉进了他怀里。她太虚弱了,他简直都要抱不到她。
“天涯……”菁华轻声一唤,最不希望被他看到这一幕,却还是被他看到了自己的狠毒。话音刚出,菁华似乎想起什么,赶紧把头发拨到前面挡住左脸,她极在乎自己在司魂眼中的模样,可司魂却对她视若无睹,只是利落地变出招魂幡,竖起来朝天摇了几摇,醇凉的三魂七魄立刻归位,他用两指点在醇凉眉心,封住了她的魂窍,算是暂时保住了她的元神。
“天涯……”菁华又唤了一句。
“别这么叫我。”司魂阴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