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近花亭,遍地的尸体将菁华的脚步截住,她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死了满地的妖,边小心翼翼地跨过一具具尸体走向亭子,半路还发现乌鸫和雉的尸首也夹在其中。刑天坐在亭子口的台阶上,面如死灰。
“刑天你做什么!”菁华俯身质问他,仿佛是在叫醒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话刚说完,又一只小妖被扔在了菁华脚下,小妖的心口被掏了个大洞,里面的内丹已经不在了,地上其他的尸体都是这种死相。
刑天把内丹像颗葡萄一样塞进嘴里,只觉得味如嚼蜡,“我需要更多的力量去杀掉天帝。”
菁华回头望了一眼遍地的尸骸,指着它们说:“所以你就要屠了我的妖界?”
“你的妖界?”刑天眼神里充满了嘲讽,指着花榻说:“别忘了是谁把妖界给你的,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几百年,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是,我的一切是你给的,那你拿回去啊,你把我的内丹夺走啊!”菁华大声说,“干嘛要伤害我的子民!”
“我最厌恶你这副德行了,明明手上尽是卑鄙行径,嘴里却满篇仁义,跟上面的那些伪君子一个模样。”
“你既然视生灵如草芥,怎么不去动你魔界的人?凭什么先到妖界大开杀戒!”
刑天不屑地说:“那帮废物。”
菁华冷笑一声,“明明魔比妖道行更深重,你别自欺欺人了,我在你身边几百年,会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你根本是不屑与魔为伍,所以才总让我替你出手做事,以为这样你的手就不会脏了,你对魔界嫌恶至极却不肯认命,因为你还当自己是神,你恨醇凉,并非因为她害了你两个兄弟,而是她让你落得了这样的下场,假如没有醇凉,天涯还是你那个好兄弟,你不会为了他被斩下头,成为一个怪物,最后只能变成魔来苟延残喘,所以你恨她!你都已经是魔君了,可又不愿与手下那些卑贱的魔沾上一点关系,看看你有多可怜?魔比妖更可怜,因为你们比妖更肮脏,你们肮脏至极,是一团污浊之气凝聚的脏物,你们比妖更强就是因为你们比妖更肮脏!”
“闭嘴……”刑天嘴角抽动了起来,“你当你多干净么,从你出冥界时答应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一样的人了。醇凉是个贱人,但真仔细算算的话,其实你才是当年罪魁祸首,对了,仇天涯还不知道是你害的他吧?你总怕他恨你,你以为他不恨你,你就有机会了么?我告诉你——做梦。”
“天涯是我的软肋,但也是你的软肋,即使有一天你聚尽天下之力,再无人能奈何得了你,只要天涯站在你面前,你就会败得彻彻底底,哪怕那时你轻而易举就能令他魂飞魄散,他也是你永远的忌惮!”
“那我们走着瞧,等到了那一天的时候,你可别来求我。”
菁华昂起下巴,不让眼中的盈盈泪水掉下来,“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毁了我的花,屠了我的子民,我欠你的算是干净了,你想做什么都行,但不许伤害天涯。”
龙城蹦跶到司魂面前,一脸委屈地说:“天涯哥哥我饿了!”
“两碗则醉,醒来便喊饿,好一个逍遥之辈,以后可再不能让你喝酒了。”
“谁说我醉了,我就是喝饱了而已!”
司魂:“你就嘴硬吧,下回可得量力而行。”
“确实是要量力而行,”醇凉突然说,“免得有人酒后胡为。”
司魂知道这是在讽他昨晚之事,一时语塞了,只好笑笑,这时苏子幕也跟着搭腔:“是啊,酒后胡为呦……”
龙城不知道苏子幕说的其实是她,还不怀好意地问司魂:“天涯哥哥,你酒后胡为了啊?”
龙城的语气充满坏意,司魂的眉头不禁抽动了一下,催着龙城说:“快赶路。”龙城一点儿也不会看人的脸色,仍追问:“昨天你和醇姐姐到底谁赢了啊?”
“赶路,别总让我说第二遍。”司魂加快脚步往前走,把龙城丢在了身后。
龙城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愣在原地,苏子幕走过她的身边,冲她颇有深意地摇摇头,然后去追司魂了。醇凉跟后面,龙城转而问她:“醇姐姐,昨天谁赢了啊?”醇凉停下脚步,对龙城缓缓说道:“你天涯哥哥从来都不会输。”龙城挠了挠头,听不懂这三人打的哑谜,不晓得昨天自己醉了之后他们都闹了哪儿出。
“生气了?”苏子幕凑到司魂耳畔小声说,同时瞟向身后,他指的是醇凉。
司魂微微一笑,回答道:“她就这个性子,凉的跟水一样,自然也提不上生气,没事儿的。”
“她一直都这样?”
司魂点头。
“八百年前就这样?”
“是啊。”
“我还以为她的性子是孟婆汤造就的呢,这可比神仙还神仙,很难想象她曾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苏子幕说话总能点在要害之处,说话的时候神情自若,让人看不出有意无意,可能这正是一个人精明的地方。或许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细想来,醇凉的性子何止是清冷,除了醉心于酿酒,她简直就像是没有心的人......想到一半,司魂在心里摇摇头,自己怎么开始胡思乱想了呢。
“各人有各人的性子,不是谁都跟龙城一样。”
走着走着,两人逐渐听到了什么声响,声音越来越近,两人停下脚步,互视一眼,司魂先开口说:“有河。”
苏子幕:“这下子好,有鱼吃了。”
“可龙城不吃鱼。”司魂说。
“哎呀,我都忘了。”
“你们怎么停下来了啊?”龙城和醇凉恰巧赶了过来。
“前面有河。”苏子幕说。
“是吗!有河啊!”龙城一路小跑过去,苏子幕懒得数落她大惊小怪,赶紧跟在后头。
司魂瞅向被龙城抛下的醇凉。
被盯了半天,他却一句话都不说,于是醇凉忍不住开口:“怎的这般看我,都看了八百年,灶膛前沾染尽灰烟的这张脸还没看腻。”
司魂浅笑,仍是没说话,只是朝她伸出手去,醇凉笑着叹口气,最终还是把手递了过去,司魂把她用力拉到自己身边,“现在怎么样?”他是在问她体内的余孽。
“要不我们再比比谁活得久。”醇凉说。
“可我们早都是死人了。”
两人说笑着一起走向河边。
拨开高高的野草,两只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一条清河露出身影,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秋高气爽日,万里无云天,河水有一点凉,林风有一点凉,野草扫在脸上也是痒痒的凉。龙城刚把扎在脸上的草拨开,苏子幕便捏着草尖在她脸上使坏,龙城没好气地打向他,两人又闹了一顿,边闹着边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司魂扶着醇凉踏过野草,站在河边的圆石上,流动的河面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比忘川河清澈多了,“风景颇妙啊。”司魂说。
苏子幕:“是啊,要是能在这里捉鱼就好了,给大家打打牙祭,可惜有人不吃鱼,咱们还是到别的地方找吃的吧。”
龙城脸上露出难色:“你们都饿了吧,远望这方圆几里难有人烟,你们还是不要顾虑我了,你们吃你们的,我在一旁自己玩点什么就好了。”
“我们在那吃鱼,你在一旁眼巴巴饿着肚子,多可怜。”苏子幕说。
“不能让你们因为我挨饿啊。”
“这……”苏子幕看向司魂,想让他拿主意。司魂朝河的方向伸出手,一只鱼破水而出,被抓进他的手里,“你们看,这些鱼身上有死气,注定今日得来祭我们的五脏庙,咱们就渡它们一程罢。”
“其实没什么要紧,”醇凉说,“那边的林子里也许有野果子,我带龙城去寻寻看。”
“那好,”苏子幕说,“你们两个去那边找找,我和司魂来捉鱼。”
苏子幕在岸边对司魂挑衅道:“昨日你与醇凉打了个赌,今天我们俩也来赌一把如何?”
司魂嘴角斜起,“想怎么赌?”
“你我都不许用法力,比谁捉的鱼多。”
司魂开始慢慢挽起袖子,“来吧。”
然而事与愿违,司魂似乎高估了自己能耐,不用法力的他对这群鱼儿简直是束手无策。站在没过膝盖的河水里,司魂瞧见一条鱼擦过他的脚踝,赶紧弯腰伸手去抓,结果鱼轻而易举地从他手心里溜走,司魂颓废地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又有一条鱼钻进他的视线,有了方才的教训,司魂调整了力度的拿捏,一把将鱼从水中抓起,还不容他高兴多久,那滑溜溜的鱼眼见快要脱手了,司魂赶紧双手掐住鱼身,鱼扑腾着尾巴溅了他一身水,最后还是逃脱回了水里,司魂有些气急败坏。苏子幕还没下水,见司魂被一群鱼儿戏弄,忍不住向他投去一个大笑的表情,司魂没好气地脱下上衣扔进水里,偏要跟这帮畜生较一较劲。盯着水里的衣服,司魂突然心生一计,拽起衣服的四角,把衣服铺在水里,等鱼游进衣服里的时候将其捞起。
苏子幕刚脱衣服下水没一会儿,龙城回来了,在岸边扑着水玩,浑身被弄得湿漉漉的,她自己也没在意,苏子幕趟水到岸边,向她喊道:“龙丫头,你做什么呢——”
“哎苏子幕!”龙城站起来,把手放到嘴边舔了一下,接着又把手伸向苏子幕嘴边,惊喜地说:“这水居然不是咸的!”
苏子幕把她的手拨开,“傻丫头,你和醇凉找到吃的了吗?”
“嗯,我们俩摘了好多果子!醇姐姐在那边洗澡去了,哎对了,你和天涯哥哥捉到几条鱼了?”
苏子幕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还一条没抓到呢。”
“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还不如我和醇姐姐啊!当初我在北海随便一呼,就能召来成千上万的鱼群!”
“太子殿下您最厉害了!”苏子幕一边不走心地奉承她,一边捡起自己的衣服披到她身上,“看你把自己弄得一身湿,一会儿你就知道这水不仅是淡的,还能叫你受凉呢。”
“我披了你的衣服,你怎么办啊?”
“傻丫头,我有毛啊!别在这玩水了,找醇凉去吧。”
龙城攥住苏子幕衣服的领子,美滋滋地说:“那我去啦!”
“去吧!”
龙城几步蹦跶上了岸,临了回头看了一眼,苏子幕已经不见了,在阳光的照射下,水下隐隐约约冒出个白色的影子,原来苏子幕变回了狐狸,龙城脸上不禁挂起了笑容。
司魂终于靠着他的法子抓到了一条鱼,他把衣服拎得高高的,想跟苏子幕炫耀一番,丝毫不顾鱼在里面死命地扑腾,结果环视了一圈儿都不见人影,奇怪,苏子幕刚刚还在这呢?
司魂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唰”地睁开,出手将苏子幕从水里拎了出来,“好啊,敢耍赖!”狐毛被水沾湿之后不再蓬松,暴露出苏子幕原本瘦小的身形,他被司魂抓住尾巴,倒吊得难受,四只爪子在半空中直扑腾,“我又没用法术!”他这一张嘴,原本叼着的鱼也掉进了河里。
怪不得敢跟他打赌,谁让捉鱼是苏子幕的天性呢,司魂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我看不必吃什么鱼了,今天就尝尝狐狸是什么滋味!”
苏子幕赶紧求饶,“别别别!司魂,我跟你闹着玩儿呢!”
司魂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岸上突然传来龙城的喊叫声:“天涯哥哥,你别欺负苏子幕!”
龙城披着苏子幕的衣服还未离去,司魂望了她一眼,终于肯饶过苏子幕,把手给放开了。苏子幕“吧唧”一声栽进水里,瞬间变回了人形,光着上身从水中站了起来,胸前的刑玉隐隐发光,他用手拂过刑玉,使其光亮退隐。
“你找我干嘛啊?”
“我捉到鱼了。”司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