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谛！你知不知道什么办法能解天涯哥哥的毒！”
苏子幕将司魂平放在地上，龙城撂下司魂跑到听谛面前，听谛走了过去，俯视着司魂，只见后者的面色惨白，深陷昏迷之中，身上偶有抖动。
“尸毒是无药可解的。”
“别再拿这话搪塞我！”龙城抓住听谛双肩，使劲摇晃她，而听谛只是一脸平淡，不为所动。“你既然无所不知，怎么会没法子解呢！”
苏子幕把龙城拉开，不让她继续纠缠听谛，轻拍她的后背以安抚。
听谛方才的话还没说完，“的确没有办法解他的毒，但是有个法子以救他一命。”
“什么办法？”龙城一脸焦急，五官紧拧在一起不松懈。
“趁他被完全尸化之前，换掉他浑身的血。”
“用我的血来换！”龙城说着就撸开袖子，亮出她的手腕。
苏子幕按下她的手，“龙丫头你别这样，听谛说要换掉浑身的血，你会因为血竭而魂飞魄散的！”
“散便散去，我只要天涯哥哥活着！”
“还是我来吧。”苏子幕说，“这还站着个大男人，用不着你个小丫头挺身而出。”
“你不也一样会魂飞魄散吗！”
“总要有个人以命换命。”
“不行！他是我师傅，让我来！”
“你们不用争了。”听谛打断他们，“能救司魂的不是一般人的血，你们都不行。”
“那谁行，你说！不管是六界中的谁，只要你说出个名字，我立刻去杀了他！”
苏子幕：“龙城，别这样。”
相对于众人的急切，听谛倒像是一滩镜面般的湖水，吐出四个字：“孟婆之血。”
但这世上有孟婆之身的人寥寥无几，他们一时能找到的，只有一个。龙城和苏子幕从争执中停下手来，龙城紧盯着听谛的双眼， “你是说，只有醇姐姐能救天涯哥哥……”
听谛点头。
龙城的确想救天涯哥哥，但同样也不愿意失去醇凉，可一时半会儿除了醇凉，眼下再找不到第二个有孟婆之身的人，这两个人，总有一个得死。苏子幕不吭声了，司魂危在旦夕，醇凉失忆迷离，这个时候只有龙城才有权力决定。
龙城的身子已经不听使唤，苏子幕从背后稳住她，龙城留下两行清泪，“真的别无它法了吗……”
“你们要抓紧，等他完全尸化，就真的药石无医了。”听谛闭上眼睛，将一掌立于胸前。
沉默了好久，龙城小声对苏子幕说：“我们去找醇姐姐。”
苏子幕：“你想好了？”
“我不知道，让醇姐姐自己选吧。”
“醇姐姐！”龙城还未踏上望乡台就开始大喊，醇凉听见叫声，放下彼岸花跑到亭子口，只见苏子幕和龙城正架着司魂往亭上走，司魂耷拉着头，任人摆弄，听谛跟在他们后面徐徐走来。
“司魂大人怎么了？”醇凉问。
苏子幕和龙城把司魂平放在地上，苏子幕转身告诉鬼差，让他们把投胎的亡魂暂时打发回去。醇凉蹲在司魂身边，没想到才几日不见，司魂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龙城哽咽着说：“天涯哥哥中了毒，听谛说只有你的血才能救他。”
“我的血？”
“对，醇姐姐，要你所有的血。如果我们救不了天涯哥哥，就要在他完全尸化之前把他打散，醇姐姐，我不是再逼你，可龙城实在别无他法，你自己决定吧……”龙城说完就伏在司魂身上长哭不止。
醇凉的声音淡如清风：“原来是这样。”
她跪在司魂身边，唤了一句：“大人。”
没有人应她，也没有人反过来唤她醇凉。醇凉明知道自己叫不醒他，却仿佛被什么驱使着，仍徒劳一试：“天涯……”
在望乡台聒噪了八百年的司魂大人如今竟没了生气，他前不久还累到困乏，而今就躺在了她的身边一睡不醒，许是连他都听出了声音里的别扭，因而不肯醒来，想趁机惩戒她一番。醇凉感觉整个世间都塌陷了下来，她的耳畔仿佛能听见白瓷瓶的摔碎声，还有宣纸被风吹破的声音，还有……还有什么，她还有什么……
有人带她看过了彼岸花，离开这个世间也没有什么遗憾，至少曾有过些念想，就比浑浑噩噩永生永世活下去的要好，而这点念想，正是他给予的。总管不住大人叫孟婆醇凉，以后，也没法管了。
“等他醒的时候告诉他，我给他留了酒。”醇凉干脆地说。
龙城从司魂身上起来，眼泪都忘记流下，“醇姐姐，你是打算救他吗？”
“当我还司魂大人八百年的韶光。”
醇凉回到灶台上，拈起一枝彼岸花，被孟婆汤洗净的记忆里，她能想起的只有这看了八百年的望乡台和他，还有那个看过彼岸花的中元夜。醇凉掰下一根花茎上的刺，扎破手指，把血滴入锅中，这应该是她熬的最后一锅汤了，却不知道将后会由谁来端送。转而，她捏着花刺划向自己的手腕，割出一道伤口。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就像是平时熬汤一样，有条不紊，忙碌且自在。
醇凉跪回司魂身边，将伤口伸了出来，龙城赶紧拿起司魂的手，却没忍住犹豫了起来，醇凉对她报以微笑，催道：“快些罢。”于是龙城把心一横，两指在司魂的手腕处划开，把两人的伤口对在一起，紧接着划开司魂的另一只手，醇凉的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一只手续进去，毒血从另一只手流出。
没有人发出声音，此刻似乎只有那血才有流动出声音的权力。灵魂在渐渐抽离，她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躺到了他的身边，好困，那夕阳的余晖耀得她睁不开双眼，明明她的眼前是一片炽热，为何身上却寒凉彻骨，她想亲眼看着他平安醒来，但他离清醒愈近一步，她便离昏迷愈近了一步。
“醇姐姐！”龙城过去扶她，明知道醇凉必散无疑，她还是忍不住想问问：“醇姐姐你怎么样？”
“记得告诉他……”醇凉身上的血快要流尽了，虚弱到几乎是在用气息发声，“……我给他留了酒……”
“醇姐姐！”
苏子幕站在台阶上静默地旁观这一切，替司魂感到无比叹惋，这时他发现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把脚挪开，原来是司魂的血顺着台阶一阶一阶流了下来，流到了他的脚下，流向那彼岸花的方向，追寻与它相同的明媚的颜色。黑色的毒血已经流尽了，现在流出的都是鲜红的血液，苏子幕施法把司魂另一只手上的伤口合上，醇凉的血在他的体内循环往复，永不休止。
“司魂换上孟婆血会失忆吗？”苏子幕问听谛。
“不会的。”听谛望向血逝去的方向。
“我宁愿他失去记忆，否则，怎么跟他交代。”苏子幕看着地上说。
司魂做了个梦，梦见醇凉在梨园里对他说：“大人，我给你留了酒。”可那是梨园的醇凉，何故也唤他大人？
司魂渐渐觉得手腕有些发疼，同时很温热，同时很冰凉。他慢慢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亭翼，其他熟悉却又模糊的景象在他眼前一直闪烁，皱着眉晃了晃脑袋，他渐渐看清了一个东西——一枝梨花，那本来在白瓷瓶中枯黄已久的梨花重生绽放，洁白无瑕。嘴里发出几声哼唧，司魂的神智恢复得很慢，直到听见龙城的一声呼唤，他终于找回了自己，想起这是孟婆亭。他想用手将自己撑起身，这才感觉到手上似乎还搭着什么东西，他转头看过去。
“醇凉……”
“天涯哥哥你醒了！”
司魂没顾得上龙城，伸手去摇了醇凉两下，发觉她很不对劲，便将醇凉扶起来抱进怀里，感觉仿佛是在抱一块寒冰。“醇凉怎么了？”他问其他人。醇凉的惨白面容让他不太敢辨认，她的眼睛紧闭，缝隙躲藏在睫毛之下，似乎在告诫世人莫想打开。他抬起头，异常平静地又问了一遍：“醇凉怎么了？”
龙城抠弄着自己的袖子，小声说：“为了给你解毒，醇姐姐把自己的血换给了你，我怕醇姐姐魂飞魄散，就用龙泉珠冰封了她……”
司魂终于清晰地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屏着气说：“谁让她把血换给我的？”
“天涯哥哥，是……”龙城正打算自首，苏子幕却抢过话来，“是醇凉自愿的，她说，她给你留了酒。”
司魂环视孟婆亭，看见了堆在角落里的酒水吃食，又转回头紧盯着苏子幕，质问道：“如果没人来找她，她会把命抵给我吗？苏子幕，你答应过我什么？何苦非要来牵连她！”若非冥界是死亡之地，此刻的彼岸花丛必会被司魂的声音惊起一群鸟散。
龙城挡在苏子幕面前，“天涯哥哥别怪苏子幕，是我决定找醇姐姐的，你若生气，便把我打散吧。”
“我怎么会下得了手将你打散，我只会后悔收了你这个徒弟。”司魂扭过头去，奈何桥上雾气浓重，令人什么都看不到。龙城向后一个踉跄，苏子幕能够明白司魂此话给她所带来的心痛，他想埋怨司魂将话说得残忍，可又不忍心在此刻去怪罪司魂，在这场风波里，他总归是个外人。龙城把子牙剑变了出来，伤心欲绝地说：“那我把子牙剑还你。”
苏子幕终于还是没忍住，对司魂说：“只要你安然无恙，醇凉就不会后悔，你这样子只会徒给身边的人带来伤害。”
醇凉在他的怀里没有一点反应，孟婆亭俨然失去了主人，司魂翻开她的手腕，连伤口都是没有血色的，又喃喃了一遍：“你们何必来牵连她呢……”
听谛缓缓迈进孟婆亭，她更像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在这个时候仍能判决对错，“不必迁怒他们，是我说只有孟婆才能救你。”
听谛安稳的语气令人生厌，司魂摸了摸醇凉的头发，连发丝都透露出冰凉。他嘲讽道：“从来都守口如瓶，今日你倒发了慈悲。”
听谛是菩萨身边的人，以往司魂对她都很恭敬，因为对听谛不敬，有如对菩萨不敬。然而如今他只觉得造化弄人，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的苟活会把醇凉害死。
听谛并不心虚，义正言辞地说：“世劫还未破解，我不能让你有事。”
苏子幕听了不禁问：“什么世劫？”
司魂怒不可遏：“你说的太多了。”
“你嫌我说的多，是不想我告诉你如何救醇凉了吗？”
“你有办法救醇凉？”司魂神色陡变。
“她是因为血竭才这样，只要能补回她血，自然能够焕然重生。”
司魂喉结抖动了一下，“好，我把血还给她。”
“天涯哥哥，是醇姐姐心甘情愿拿命换你的，你这样岂不白费她赴死一遭了！”黯然伤心的龙城终还是最挂念司魂的安危，一听他要将血换回去，急忙咽回眼泪阻拦。
“那就在她醒来的时候告诉她，若再敢把血换回来，便是辜负了我。”
眼见谁都没办法动摇司魂，听谛一个四两拨千斤，让司魂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关心则乱，司魂大人当真糊涂了，都忘了这世上何处血最多。”
司魂眯起眼睛，“你是说血池？”
听谛微微一笑。
司魂看向怀里的醇凉。醇凉，我答应过带你离开这儿，无论今日你醒不醒得来，我都会带你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