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旭把梁鸢抱到床上,他的衣服下是她****的身子。他给梁鸢盖上被子,眼中和语气里尽是懊悔,“对不起,鸢儿。”
梁鸢没有表情,一滴眼泪划下流在枕头上。关门声响起,成旭识相地离开了。
阿叔,对不起,小鸢不再是原来的小鸢了。
“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这件事。”成旭对奄奄一息的宋明说,“我跟鸢儿圆房了。”
宋明开始抖动,嘴里含含糊糊说不清楚,成旭不打算去猜测他的言语,接着说:“她现在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原想留着你慢慢折磨,让你生不如死,可我终究不是狠毒那样的人,做不出那样的事,那天……我只是气昏了。你这个样子,哪怕我现在放你出去,你也是活不了,干脆我给你个了断,鸢儿你不必再挂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至少会比你照顾得更好。”
剑穿透宋明的身体,他来不及这个世间留下哪怕一个不甘的眼神。
阿叔不能带你走了,阿叔保护不了小鸢了。
“阿叔!”梁鸢惊醒,凉意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一丝不挂。“阿叔,阿叔……是噩梦,只是噩梦……”
十里瘴气似迷烟,野草、荒山、偶有猿鸣,黄土堆旁,梁鸢脱簪披发,一袭嫁衣鲜红,跪在宋明坟前。
“鸢儿!”成旭终于找到了梁鸢,不难看出他的急切,身后还跟着梁父和成世明。
“别过来。”梁鸢背对着他们说,“我以为只是个梦,可你真的杀了他。”
成旭说:“你……你怎么知道的?”
“阿叔托了梦给我,他说让我好好活着。成旭,你骗我,为什么我好好活着了,你却还是杀了他。你们都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鸢儿……”
“下辈子,我不会再遇见你了。”
众人看见梁鸢举起手,一把长刀在她的腕上缓缓滑动,又一抹红色绽放在山间。“鸢儿!”成旭跑过去抱起梁鸢,梁鸢笑着,嘴里在呢喃些什么,成旭撕开自己的衣服包住她的手腕,“鸢儿你在说什么?鸢儿你说什么!”他俯身倾听梁鸢的呢喃,却听见她在说:“君生我未生……”他呆住了,握着梁鸢的手腕,自己也沾了满手的鲜血。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成旭的嘶吼响彻整个山间。
“大人……”
“你放心,你女儿不会有事的,否则这么多年就白费了。她是我的儿媳,将来要给我生下有皇帝命的孙子,我会请最好的大夫,都已经赔上了这么多,不能有任何差池!”成世明握紧了拳头。
梁父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成夫人和梁夫人都被用来祭命了,为了祭梁鸢将来腹中的孩儿能有皇帝的命格,为了成梁两家的显赫光大。既然已经把什么都赔上了,梁鸢说什么也不能死,就算是苟延残喘,生无可恋。
“那个六鹜已经好几个月没出现了,也不知道此法是否真的有效。”梁父战战兢兢地回应
梁鸢蒙蒙睁开眼,成旭憔悴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我还活着……”
成旭红着眼圈儿问她:“疼吗?”
梁鸢微微摇了摇头,把手腕举到眼前,上面缠了厚厚的纱布,血从里面渗透出来。
“为何他死了你还依旧不肯放下。”成旭转头面向窗外,暗自神伤,没有奢求梁鸢能够回答,她应该是厌恶极了他吧。
“我爱他,与生死有何干系。”梁鸢怔怔地说。
“我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喜欢他,他是你叔叔啊!”
沉静了好久,梁鸢开口悠悠道:“青梅为之结,情窦为之开,饶是髫年初识人,仍足以至白首色衰……”
成旭无言以对,忍不住潸然泪下,哽咽说:“你从何得知他埋葬在那里。”
“我说过了,他托了梦给我。”
“若他明事理,便不该死了还打搅你,徒给你再添伤痕。”
两人难得的对话,字里话里都是伤痛。
“出去。”梁鸢翻了个身面对床里。
“我不。”成旭对她这样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我不会留给你一点伤害自己的机会,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梁鸢在被窝里摩挲着镯子,如今她有了一对的伤疤,却没人给她凑足一对的镯子,那样披着月光、携夜叩门的日子一去不返,记忆里的燕子风筝与炭火一起同归于尽。
“我不会自杀的,我答应你。”
她说,她答应他。这本该是多么含情脉脉的四个字,于是,尽管这四个字在梁鸢的口中冰凉冷漠,成旭还是鬼使神差地接受了她的承诺。
阿叔,小鸢给你报仇。
一个月后。
“鸢儿,我可以进来吗?”成旭敲着门,同时把门开了一条小缝,从门缝里看见梁鸢正跪在菩萨像前诵经。
这一个月以来,虽然梁鸢仍对他冷冰冰的,但是已经不再抵触他的关怀和宠爱。梁鸢放下合一的双手,对视上菩萨的慈眉善目,“进来吧。”
“鸢儿。”成旭把她从垫子上扶了起来,“你身子尚未恢复好,不要总跪着。”成旭把桌子上的碗端来,“我听下人说你还没喝汤,这阿胶红枣汤都快凉了,为什么像个孩子似的总得让人操心着,对了,你本就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成旭边说边笑着。
梁鸢含了一口汤,面无表情地说:“你也只比我大三岁而已。”
成旭一口一口喂她喝汤,“今天我在书房听说你叫人请了大夫,所以过来看看你。你哪不舒服吗,大夫怎么说?”
“很好。”
“那就好。”
“成旭。”
“什么?”
“你知道明天是我十六岁的生辰吗?”
“真的?是我疏忽,竟不知道呢!”成旭喜上心头,这个时候是需要些喜事来冲撞走晦气,“你想怎么过?”
还记得那日孤山寺北,他说过:“再有一个多月便是你生辰,到时候我们去一个从头开始的地方,在那为你放满天的风筝。”
阿叔,你为我过了七年的生辰,我却从不知你的生辰,如今想起的时候,得知的唯有你的死忌。你告诉过我,天空是谁也无法围困住的地方,那么你的魂魄呢?它会归依何处?你是否会像风筝一样在天上飞扬,如果是,我要你在天上看着,看着小鸢为你谱一曲怎样的悲歌。
“我想放风筝,就我们两个。”梁鸢对成旭说。
“好啊。”
成旭把风筝线交到梁鸢手里,梁鸢接过已被他放得高高的风筝,那么孤零零。“鸢儿,你为何把又嫁衣穿上了?”想起那日宋明坟前的嫁衣轻扬,成旭仍心有余悸。
“生辰,穿得喜庆一点。”
“也是,鸢儿穿嫁衣好看。”
梁鸢牵着风筝慢慢绕到成旭身后,抚摸着他背,成旭感受着梁鸢手掌的细软,失了警惕。突然,梁鸢把风筝线绕在了他的脖子上,细细的风筝线像是利刃,陷在成旭的肉里,成旭疼痛难忍,想用手把风筝线抠出来,可梁鸢在他身后使劲拉扯,风筝线愈发死死地陷在里面。
不过成旭终究比梁鸢高大许多,平时又偶有习武,而梁鸢身子尚是虚弱,成旭一个转身就甩开了她,梁鸢被他的力气甩得连连后退,成旭唤出一声“鸢儿”,紧接着抱住了她。见梁鸢没事,成旭难以置信地问:“鸢儿,你想杀我?”
他的眼神极为痛苦,相比他脖子上的勒伤,还有他刚才的窒息难忍,她想杀他,这才最教他难受。
梁鸢眼里噙着泪水,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对不起成旭,对不起,让我们把这些都忘了吧,我们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可以么,对不起,对不起……”
成旭感受着怀里人的啜泣,呆呆地说:“好,我们把它忘了……”像是一具躯壳,躯壳里的灵魂被她把握。
梁鸢站起来,牵着成旭慢慢走回屋子,门前没有丫鬟守着,或者说,整个少夫人庭院里除了他俩,空无一人,成旭还记着今早他刚来的时候,梁鸢对下人说:“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过来。”她告诉疑惑的成旭:“只要我们两个。”
梁鸢让成旭坐在桌边,回身把门给关上了,以前她都卧在床上不愿与人接触,今日生辰却是她安排的一切。梁鸢为成旭倒上一杯酒,又为自己倒上一杯,她把酒递到成旭手里,成旭受她的摆布,只是跟着一起举起杯子。
“我欠你一杯合欢酒。”梁鸢把手绕过他的胳膊,两人交杯饮尽,成旭自是欣喜,却也迷迷茫茫,“鸢儿,你不怪我了?”
“哪里。”梁鸢莞尔一笑,“从前是鸢儿太任性了,今天咱们让过去一切都结束,好吗?”
成旭一笑,紧接着困意袭来,“好……”他的头磕在桌面上,梁鸢的目光一下子由娇转冷。
成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双手被系在床柱上的绳子捆住,双脚也捆了个结实,窗外已是一片夜色,而梁鸢一步步向他走来。
“鸢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梁鸢冷笑一声,“你欠了我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成旭心里顿时明白了,原来她的仇恨从没放下。
“告诉你一件事,我有身孕了。”梁鸢说。即便成为了案板鱼肉,成旭听完这句话还是把危险抛在了脑后,双眼放光,“你有身孕了?是湖心亭那次?”还不等他高兴多久,梁鸢把脸靠近他,邪笑道:“你猜猜,是你的,还是宋明的?”
成旭的喜悦立刻烟消云散,他暗暗咬着牙,随后又对峙一般笑着说:“不可能,湖心亭那次你仍是完璧,当天晚上我就把宋明给杀了,呵呵,他没机会。”
一听成旭提及宋明之死,梁鸢眼中的恨意翻江倒海。她从桌子上拿起长刀,用刀挑起成旭的下巴。
“鸢儿你要做什么?”
“别叫我‘鸢儿’!我恶心!”
“你就这么恨我,想为了他杀了我?”
“呵。”刀尖游走在成旭浑身,不知会在哪里刺进去,梁鸢说:“你们成家害惨了我,杀了我娘,杀了宋明,毁了我一辈子!你说我恨你恨得过分吗?”
“你娘?”
“还有你的娘。她们,都被你爹用来祭我腹中的这个孩子,为的是你们成家能出一个真龙天子,多荒谬啊……”
成旭断然不肯相信,“你从何得知这些事情?”
“宋明——”梁鸢把刀尖抵在成旭的手腕上,血开始冒了出来,“在梦中告诉我的。”梁鸢把刀放开,拿了块布塞在他的嘴里,虽然下人都被遣走,但还是以防万一。她把双手齐举在成旭眼前,旧疤深刻,新疤鲜艳,“你不是说爱我吗?那干脆和我留一样的疤好了。”
刀缓缓地割在成旭的手腕上,瞬间疼痛掩盖了冰凉,梁鸢自杀过多次,对于力道十分有数,她不会让他这么快就血竭而死,她要让它们潺潺流淌,细水长流。
“你是怎么折磨他的?烙铁?还是鞭子?对了,他身上有鞭伤。”梁鸢把刀放在桌子上,换了把鞭子。随着成旭一声闷哼,他的胸前开了个“十”字,打了两鞭之后,梁鸢感到很累,她的体力还不容许她这般折腾,于是她又去桌子上换了把剑来,那是他当初挂在新房里的剑,却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他的新娘拿在手上鱼肉他。一剑剑划在他的腿上,成旭只能忍着疼,疼得他睁不开眼。“还记得你砍了他多少刀吗?”梁鸢的话语不停响起,她成为了身穿嫁衣、怀有身孕的刽子手。
突然梁鸢不再继续割他的双腿,而是一剑捅在他的左腹上,成旭狠劲咬着嘴里的布,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梁鸢回忆起梦中宋明鲜血淋漓的模样,把剑又向里捅了几寸,“你刺的是不是这个位置,嗯?还是再往上一点?”
成旭抖动着身体,双眼一直盯着梁鸢。梁鸢注意到他的眼神,“怎么?有话要说?”她扯下成旭嘴里的布团,成旭喘着粗气说:“鸢、鸢儿,你恨我可以,但……你一定要带着孩子好好活着,答应我……”
梁鸢不屑,“答应你,凭什么?你不配让我答应你任何事。”
剑穿过成旭的身体,成旭瞬间张大了嘴。梁鸢不明白他为何在笑。她费力地拔出剑,被自己的力道扑倒在地上,血在观音像上溅了一道。
成世明从梦中惊醒,“旭儿!”
梁鸢的房门被踢开,成世明被里面的情景吓得目瞪口呆,“旭儿!”成世明跑过去解开成旭,见到成旭浑身鲜血,他指着梁鸢大骂:“你个妖孽!”
“……爹…….”成旭颤颤巍巍地朝成世明抬起手,成世明赶紧仔细听他要说什么,“爹……别伤害鸢儿……她有孕了……”成旭最后看了梁鸢一眼,手腕上的伤口再也没有流出血来。
看着成旭的尸体,梁鸢突然心里很痛,上一次心痛还是为了宋明。
“旭儿说你有身孕了,是真的吗?”成世明质问瘫在地上的梁鸢。虽有丧子之痛,可谋划了多年的孙子如今就在梁鸢肚子里,这才是最为紧要的。
梁鸢一笑,说:“孩子是宋明的。”
成世明脸色大变,勃然大怒:“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