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这时说道,“看小江你这样我就知道,你没有把庆生嘴快说出来的话放在心上,并不介意,太好了。”
江晓彤想了又想,仍然回忆不起来,她记得和李庆生最初的商谈,并没有感觉到两人的谈话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自责于没有向客户介绍的更详尽,于是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
“就是关于伴娘的事情。”夏荷提醒道。
突然,江晓彤想起来了,然后她就看向旁边的高蕊,这时高蕊也想了起来,两名同事互相对望了一下。是了,江晓彤记起,李庆生是问过她婚庆公司的服务中是否包含伴娘的部分,江晓彤只当是客户外行,毕竟年轻的李庆生显然是第一次结婚,江晓彤以为他问了外行问题,打个哈哈表示婚庆公司不承接这一块的服务,话题就过去了。之后她还跟同事们提起来,当成是茶余饭后的笑谈。
原来……李先生当时并不是开玩笑。江晓彤暗想。
“我记得……”江晓彤回忆着,然后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我记得李先生先是问婚庆公司有没有可以担当伴娘角色的人员,然后他又自己说有伴娘,有伴娘,我只当李先生不了解婚庆公司服务的范围和业务,之后听他说有,也就没放在心上了。”接着江晓彤又对夏荷补充道,“我们公司肯定是没有啊,我们,”她说着指了指她自己,又指了指高蕊,“我们这些员工都是婚礼的服务人员,伴娘属于新娘和新娘家人的私人领域,婚庆公司不参与。”
“其实……”夏荷这时又微微笑了笑,江晓彤察觉,她的这个微笑中带着苦涩,然后夏荷说道,“其实庆生说的不对,我们暂时没有伴娘。”
哎……?江晓彤不禁又和高蕊对视了一下,两个人都有着同样的疑问。
为什么?
抬起手,摸了摸那头板寸式的短发,夏荷的目光又转向江晓彤垂在肩头的长马尾辫,她不无遗憾地说道,“以前,我也是长头发,就像你一样。我……其实喜欢自己长发时的样子。”
江晓彤听了,不禁伸手拂了一下肩上的发稍。
又摸了一把触感有些刺的短发,夏荷对江晓彤和高蕊说道,“反正这会儿还有时间,我跟你们俩解释一下吧。”
江晓彤望着夏荷,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低下头望着她的腿,夏荷轻声说道,“我……这个伤,是因为一场车祸,左腿自膝盖以下被截掉了,以后,我会用假肢走路。”
终于,听到新娘谈及了她坐轮椅的原因,江晓彤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住,几乎不能呼吸,她看了一眼高蕊,高蕊也正露出异常悲伤的神情。
深吸了一口气,夏荷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抬起头来对着面前的两个差不多同龄的女孩说道,“就是去年九月份的事情。”
啊,距离现在还不到一年。江晓彤望着夏荷,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夏荷自己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继续轻声说道,“我现在啊,已经接受了这个事情,在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所以,你们也不必用特别的态度来对待我。以后,我会好好地继续生活下去。”
见这位姑娘如此坚强,江晓彤也在深吸一口气之后露出微笑,高蕊鼓励道,“是要好好地生活,还有那么多爱你的人。”
“是的,为了那些爱我的人。”夏荷笑了。
接下来,夏荷平静地回忆起了去年九月的事情,“那一天,真的和之前的任何一天没有什么不同,我一点儿预感也没有,真的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那是国庆节之前的一个周六,夏荷的大学同学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去了很多人。大家一起吃饭、唱歌,之后有一部分同学回去了,剩下的一些又一起去了一间游戏吧,玩“狼人杀”。
“整个聚会都挺好的,大家玩得很开心,而且我们并没有玩到很晚,十点之后就准备散了各自回家。”夏荷继续说道。
准备回去的时候,夏荷跟另外一男一女两个同学是同方向,三个人决定拼辆车顺路。坐上出租车,那个男同学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夏荷跟另一个女同学在后座。车子行驶到一处丁字路口时,一辆小轿车猛地撞了上来。
“当时,我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什么也没有,只记得正望着车窗外的夜景,突然,就感到有什么从侧面狠狠地撞了上来,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
江晓彤跟高蕊对望了一下,两个人都想到,是有车辆从侧面撞向了夏荷跟同学们乘坐的这辆出租车。
“具体的事情都是我后来才听家人和同学、朋友们说起来的,我撞到了头,有那么一段时间记忆是碎片样了,模模糊糊,断断续续,仿佛隔着厚厚的雾。听了家人的讲述,我自己又渐渐恢复了当时的记忆之后,才把事情完整地联系了起来。”夏荷继续说道。
“是怎么了?”高蕊轻声问道。
“有人酒驾。”
轻轻的四个字,让江晓彤和高蕊立刻就都明白了。江晓彤只觉得痛心又生气。
“有个人酒驾,开着车从侧面一头撞上了我们坐的出租车,他的车速实在是太快了,快的车上的人都不知道,快得出租车司机根本没反应过来。我们坐的出租车的司机当场就……跟司机同一侧的我的闺蜜也……”夏荷说到这里,声音颤抖起来,回忆仍然让她无比难过。
江晓彤伸出手,一把握住夏荷的手,她温热的掌心感觉到夏荷的手很冷,一直在抖。
“别难过,别难过。”高蕊轻声劝道。其实她自己也明白,当事人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酒驾的那辆车,在撞了我们坐的车之后还继续往前冲,带倒了一名路过的骑电动车的人,最后撞到路边的商铺,车子才停了下来。酒驾司机送进医院之后不治。骑车路过的人还算是幸运,只是摔倒,没有受到二次伤害。车前座我的那位男同学,断了两根肋骨,而我,一条腿没能保得住。”
如此惨烈的结果,江晓彤不禁闭了闭眼睛。一次酒驾,两死两伤,真是太沉痛的事件。
“清醒过来,我知道出了车祸,知道没能保住左腿,变成残疾之后,我有那么一段时间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我哭,我闹,骂人,摔东西,还自残过。”夏荷轻声说道。
高蕊这时忍不住张长手臂,将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姑娘紧紧抱住。
“那个时候的我,可真糟糕啊……”夏荷把头伏在高蕊的肩膀上。
高蕊不断轻轻拍抚夏荷的背,同时劝慰道,“这不怪你,这不怪你。”
“几周之后,那个断了肋骨的男同学来看我,我们住同一家医院,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的闺蜜已经在车祸中不在了,他来看我那天,闺蜜的‘三七’都过了。我又伤心,又愤怒,无所适从。那时候我才知道,这位男同学在车祸中也撞到了头,住院观察了一段时间,他还骨折了,之前也是在养伤。我们俩都是后来才被告知车祸的结果。”夏荷继续说道,“当我意识到闺蜜已经不在,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而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之后,我又难过,同时,发现原来我还活着,我还在,还能见到家人和朋友。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刻吧,我突然平静了,然后开始调整心态,准备接受眼前的一切。”
江晓彤望着夏荷,她明白,对这个姑娘来说,受了重创,却也逃过了一劫,活了下来。
夏荷继续回忆着,神情凄然,“后来我还在住院的时候,车祸中那个被带倒的路人竟然找到了我,还找到了我的那个男同学。我都完全不知道她,在车上时也没有看到她。是个加了班晚归的年轻姑娘,年纪跟我差不多,当时她在我们坐的出租车的斜后方正常骑行,酒驾的车子速度太快了,飞一样地冲了过来,她也没躲过,所幸的是只是被带倒了,摔了一跤。她找到我们,我们三个幸存者抱头痛哭了一场。这个时候,我又觉得,能活着还是幸运的。”
江晓彤在心里感叹,是啊,飞来横祸,无妄之灾,所幸的是夏荷现在还在。
“慢慢地,我的情绪平静多了,开始接受事实。当医生告诉我,将来可以用假肢,虽然仍然有不便,但我可以走路,还可以小跑步。知道这些之后,我不再哭闹,开始配合医生复健,也开始准备重新拾起我被撞坏了的人生。”当夏荷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从高蕊的肩上抬起头来,重新坐好,掠了一下短发,目光坦然地望着江晓彤和高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高蕊语气肯定地说道。
夏荷冲这两个女孩笑笑,重复道,“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时,高蕊不禁问道,“那么,你现在……”话一出口,她又犹豫了。
夏荷仿佛是明白了高蕊的意思,解释道,“其实啊,去年年中,我和庆生已经在计划婚礼,慢慢地自己在准备着,没想到……出事之后,我的家人、庆生,还在庆生的家人都没有放弃我,没有嫌弃我,反而都在支持我鼓励我,我觉得特别温暖。现在我还在复健中,给我配的假肢也已经在做了。有亲戚建议,可以等到我装上假肢并运用熟练之后,那时我可以站着举行婚礼。我也考虑过,但是,这整个过程需要时间,而我,受到创伤的也不仅仅只是身体。”
受了伤的还有心灵。江晓彤暗暗地想,恐怕不仅仅是夏荷,还有她的那位男同学,以及素不相识只是路过的骑车姑娘。三个人突然糟受如此重大的车祸,夏荷还在这场车祸中失去了要好的闺蜜,恐怕心理上的创伤也需要时间来医治。
果然,夏荷说道,“有挺长一段时间,我整个人什么都怕,恨不得把自己装进箱子里,既是因为突然残疾了,也是因为那场车祸。庆生陪着我看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后来我才知道,我那个男同学,还有那个骑电动车的无辜路人姑娘,他们俩也都去看过心理医生。这场车祸对我们心灵的伤害也需要治疗。”
“所以呀,我想,反正大家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了,而我也已经接受,何妨坦然面对。我妈说,婚礼只是一个仪式,仪式的流程如何,在这个仪式是我是什么打扮,穿多漂亮的裙子戴多昂贵的首饰,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庆生爱我。那么,觉得该结婚了,那就结婚吧。不拖延了,就是现在。”说到这里,夏荷整个人已经轻松了起来,不复刚才沉痛。
“站着结婚跟坐着结婚,我都还是我。我就是这么想的。”夏荷耸耸肩。
江晓彤不禁佩服起这个初见时坐着轮椅,却有着明朗笑容的女孩。江晓彤相信,家人、爱人,一定给了夏荷许多的爱,而这大量的、有力的真爱,支撑着夏荷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现在,这个女孩走出了阴影,将要面对接下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