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桂苑坐落在坤宁宫西,安安静静一处院落,安静得一如胡妃端庄得体的笑容。
此时兰桂苑外站着几个太监宫女,朱墨羽等三人悄无声息地翻入院内,隐身于走廊。袁无声暗自示意,自己留在外面,会密切关注周遭的一举一动。说罢,飘身于廊内梁上。原千惠躲入窗下花丛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双明亮的双眸。房中亮着一盏灯,朱墨羽轻轻推开门,房中陈设如旧,只是少了药香。
忽然一个男子声音道:“你又来了?”朱墨羽看到右侧屏风下坐着一个年轻男子,面色白皙,身着素白色衣帽,与屏风的留白处浑然一体。朱墨羽道:“又来了。”两人一问一答,犹如多年未见的故人。年轻男子叹道:“方才还与皇后打赌,她说你还会来。如今看来,是朕输了。”这个年轻男子,便是大明王朝当朝天子、历史上有名的木匠皇帝――天启皇帝朱由校。其实朱墨羽刚看到他时,已然知道,深夜后宫之中的成年男子,除了皇帝还能有何人?朱墨羽道:“那是因为皇后比你重情。”说着,在离皇帝不远处坐下,皇帝不以为然地道:“朕若不重情,也不会坐在这里了。”朱墨羽直视着身体孱弱的皇帝,道:“既然知道我还会来,为何不见护卫把守?”皇帝道:“那又何必呢?若你存有恶意,有何必等到此时?”
话音刚落,忽然从绣帘之中传出一声琴声,紧接着又响了几声。与此同时,原千惠窜入房内,见朱墨羽无事,才稍放心。琴声并未因为原千惠的闯入而断,皇帝看了原千惠一眼,见是个艳丽脱俗的姑娘,略笑了笑,道:“你们本是江湖上逍遥之人,又何必插手朝堂事务?”原千惠接口道:“天下不平之事,天下人管得,江湖人又如何?”皇帝抬头又看了原千惠一眼,转首向朱墨羽道:“朕有几事不明,还望壮士解惑。”朱墨羽笑道:“请!”皇帝道:“朕看你也非草莽村汉,当是读过圣贤书之人,却有几处不合常理。乾清宫留字倒还罢了,朱墨、御笔也是你该用的?”皇帝又道:“朕贵为天子,见朕不跪不拜,礼仪何在?”
忽然琴声一止,绣帘之中一个温和悦耳的女子道:“臣妾愿为陛下解这第一惑。这位壮士,便是江湖上有名的紫血郎君朱墨羽,陛下圣明,自然知道这朱墨、御笔,乃是朱墨羽笔。”朱墨羽赞道:“好一首《汉宫秋月》曲,余音绕梁,引人遐思。多谢贵人雅奏。”忽然绣帘一动,转出一个美人,丰姿绰约,美色天成,脸似牡丹,美眸流盼,腰似杨柳,仪态万千,较李袖嫣多几分端庄典雅,胜胡怡、胡悦一身高贵气质,赛原千惠几许恬静随和。
美人怀抱着一把古琴,向皇帝见礼毕,又向朱墨羽原千惠点头微笑道:“多谢谬赞,愧不敢当。本宫德薄才浅,蒙陛下隆恩,忝居后位。”声音婉转动听,如清泉林莺,沁人心脾。朱墨羽站起身,抱拳道:“原来是皇后娘娘,在下失敬了。”
皇后坐于皇帝身侧,眼波流转,令人不敢直视,轻启朱唇道:“朱少侠一片爱国之心,令人钦佩。乾清宫十六字,也早已传遍天下,只是对先祖圣训不敬,本宫不敢苟同。”朱墨羽冷笑一声,道:“乱臣贼子而已,何以敬之?”此言一出,皇帝皇后脸色一变,皇帝勃然大怒,霍然站起,从墙上取下一把宝剑,怒道:“朕虽自知不敌,亦不容尔等贼子污蔑先祖皇帝?”皇后也正色道:“即使市井百姓泄愤,还上不辱及先人,少侠又何必如此恶语相向?”
朱墨羽冷笑道:“建文四年,燕王兵发应天,壮叔欺幼侄,重臣逼幼主,便是乱臣!子兵攻父都,不遵父命,令父皇母后九泉之下亡灵不安,便是贼子!”朱墨羽说得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皇后唬得花容失色,皇帝怒发冲冠,颤抖的手臂几乎把持不住宝剑,怒吼一声,提剑向朱墨羽劈去。朱墨羽用紫血宝剑轻轻一挡,双剑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与此同时,皇后玉指轻拨,古琴发出铮铮两声,皇后双手不停,又奏起一曲《将军令》,琴声中沙场狼烟,鼓角铮鸣。
皇帝的宝剑脱手而出,原千惠伸手接住,颇为诧异地道:“能与紫血宝剑相击而不断,真真一把宝剑。”皇帝脸色越发苍白,虚弱无力地喘息半晌,垂首叹道:“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往事随风而逝,重提何益?”朱墨羽道:“事情过去再多年,也逃脱不了史笔如椽的讨伐,谋朝篡位的血迹斑斑。”
此时早有守候在外的宫人听到房中响声有异,前来问候。皇帝木然呆坐,双目无神,原千惠凑近门缝,道:“皇后娘娘在为陛下奏乐,扰了皇后娘娘的雅兴,你们有几个脑袋?”宫人恐慌,片刻退去。
皇后十指抚琴,幽幽道:“少侠十六字留言,磅礴大气,气势不凡。如今一席话,又充满前仇旧恨,莫非是宗亲旧人?”朱墨羽惨笑两声,站起身道:“话已至此,也不妨多说几句。建文四年,兵临城下之时,宫中起火,帝不知所踪。帝原有两子,城破之时,次子文圭公仅两岁,为燕王所擒,幽禁一生。先祖太子文奎公时年七岁,被宫女侍卫舍命救出,抚养成人,隐姓埋名,漂泊江湖。传至四世时,才恢复朱姓。先祖留有遗训:后世子孙,不得入朝为官,社稷有难,身先赴死。”
皇后琴声渐歇,起身一礼,道:“原来是一脉骨肉,不知辈分孰长孰幼?”朱墨羽忙还一礼,道:“在下不敢高攀,若论起辈分,原是同辈。”皇后笑着走近,道:“既是骨肉兄弟,便不能乱了礼数,不知是谁年长一些。”朱墨羽见皇后走近,忙退了一步,道:“娘娘垂询,不敢隐瞒,在下贱辰是万历三十四年惊蛰日。”皇后嫣然一笑,道:“这可巧了,虽比本宫稍长数月,可还是要叫本宫一声皇嫂。”原千惠道:“我越发糊涂了,你怎么跟皇帝成兄弟了?”皇后笑着挽起原千惠的手,对朱墨羽道:“皇嫂虽眼拙,也能看出这位是弟妹,果然郎才女貌,一对金童玉女。”原千惠娇羞着挣脱开皇后,捡起皇帝扔在地上的剑鞘,夺门跑出。
朱墨羽道:“她久历江湖,不识礼数。虽是女子,爱宝剑胜过胭脂钗饰,他日定当奉还。”皇帝垂首半日,忽然道:“既是同宗兄弟,何必言还?”朱墨羽未及言谢,皇后笑道:“陛下圣明,原是一家,何来借还?”朱墨羽起身道:“相扰多时,不敢久留,就此告辞。”皇后道:“贤弟欲走,不便相留。弟妹人品出众,本宫见之投缘,深宫寂寞,还盼常来伴皇嫂坐坐才是。持那把天子之剑,无人阻拦。”朱墨羽道:“蒙皇后娘娘青睐,他日或有打扰。”朱墨羽道声告辞,皇帝略点了点头,皇后含笑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