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中,一辆马车颠颠簸簸,朝南行去。留在苍茫驿道上的灰白车辙很快被黄沙枯叶湮没。
一路行来,天气越来越暖,卢钧的心情却越来越凉。跨过南岭,扑面而来的暖风更让他无所适从。广州近在眼前,可眼前的抉择让他心力交瘁。
广州刺史、御史大夫、岭南节度使,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卢钧却感到异常棘手。南海是外国人与中国人做生意的窗口,珍奇货物云集,小使伎俩,就会获利多多。可是如果这样,几十年来的廉洁之名岂不付诸东流?更要命的是:即便自己廉洁自律、一毫不取,又有谁能够相信呢?谁不知道市舶使是天下最肥的职位?
“何必这样难为自己呢?只要心底无私,问心无愧,上不负万岁重托,下不负天下苍生,就可以了。何必苦苦考虑世人的评价。再说万岁若不相信你,怎么会让你担任这么特殊的职位?”卢夫人安慰道。
“你懂什么?万岁如此安排,可能是对我的信任,也可能是对我的考验。更要命的是:我对监军人品和好恶毫不了解。”卢钧说。
“你不是一再自诩是宰相之才吗?这点小事就把你愁坏了,何谈宰相肚里能撑船?”卢夫人揶揄道。
“处理这件事,可比做宰相难多了。做宰相恰似做皇帝,好不好自有人歌功颂德。这件事就不同了,处理好了,则会扶摇直上;处理不好,则会身败名裂。”
卢钧无心欣赏岭南风光,放下窗帘,让车夫放慢速度,自己微合双目,苦苦思索。
“有了,有了,有绝好的办法了!”卢钧推醒打着瞌睡的夫人。
“说说看?”卢夫人依旧垂着眼帘。
“历来都是广州刺史兼任市舶使,所以刺史自然难保清名,我何不来个釜底抽薪,市舶使之职另请他人,岂不彻底解决了这个难题?”
卢夫人摇摇头说:“此计实在不高明,担任市舶使本来就是你的分内之事,你不担任,叫谁担任?再说,此地贸易非同小可,管理的好坏对国家和百姓影响巨大,如此重要的任务你怎能随便交给别人呢?再说交给别人之后,你怎么处理和他的关系呢?如果像控制下属那样控制着他,如果他有什么问题,你不是照样难逃干系吗?如果不对他加以控制,万一他胡作非为横征暴敛你怎么办?”
“夫人所言极有道理,不过代我任市舶使的不是别人,而是监军。让他做市舶使,你看如何?”卢钧说。
“这样做,你认为有什么好处?”卢夫人反问到。
“监军是万岁身边的红人,可是他的为人我不太了解,如果他是贪财之辈,我清廉,他也捞不到油水,所以我越清廉,他越诋毁我。如果我把好处给了他,他必然高兴得屁颠屁颠,怎能不替我美言?如果他不是贪财之辈,自然能够把市场治理好,也不会歪曲事实诽谤我。所以无论如何,都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想得倒周全!可是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百姓和国家的利益。万一他是贪财之辈,岂不苦了百姓、害了国家?”
“我如此做,实在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等我功成名就,位极人臣,自然能够为天下苍生谋取更大幸福。”
卢夫人微微一笑。
到达广州,卢钧果然“请监军领市舶使,己一不干预。”他的做法果然获得好评。
卢钧历任颇多,政声颇佳,到了晚年,自以为应做宰相,然而未能遂愿,于是特别失望,常常称病不办公,与亲戚旧友在城南别墅游玩,有时几天才回朝一趟。当然,这是后来的事了。
对卢钧政绩,《旧唐书》如此评价:“钧性仁恕,为政廉洁。”“践历中外,事功益茂。”当然,这是更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