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中的小学校友会刚过了没到一个月,原来班上的同学和几位老师又聚了一次。这让人想到一个又俗又贴切的句型:情感的(或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如何如何了……也是事出有因,印度同学拉维远在广州经商,上次没能参加,这次他来京三天,他和弟弟沙尔玛很想再有机会与同学们相聚一次。这次范围小一些,班上的同学到了十几位,另外请来了温树林、宋淑琴、杨家龙和徐美英老师。
大鸭梨这家店是知道的,石榴庄这个地名是前所未闻,好像提醒我北京在变新,我在变老。在前去的路上,有点为选择那个地方、那家店心生抱怨,然而想想富强同学跑前跑后地张罗这些事,肯定也是有过权衡的,我们坐享其成,再挑剔就不厚道了。塞车也心烦,司机比我更烦,有段路塞得寸步难行,他才发现没有打表,到付帐时,说要体面也好,说打肿脸充胖子也好,我拿了比打表要多的钱给他。
下车就看到盛强同学正在存自行车,看到他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心里不无感慨。一些从早年讲到今天的传统,有很多都变了味儿,我想应归因于讲话的人先已经变了味儿吧?这位老同学肯定是没有机会给他人讲传统的,但是在他身上,不但看得见那种东西,甚至可以看见他那位官位做到相当级别的父亲的清廉。大门口,有两位女生作接引使者,是红衣的郑扬和绿衣的孟力,呵呵,歪批一下李清照:红肥绿也不瘦。
两个相连的包间各有名字,是“大红枣”和“大黄杏”。不好意思的是四位老师已经齐齐地等在那儿了,我们还算正点,但也有一半人是稍后才到,老师就是老师,到今天仍见差距啊。像我这种不算优秀又不算顽劣的学生,多半不会给老师留下多少印象,但老师们各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同的印象。如今的宋老师满头漂亮的银发,话语和善,比之早年的严厉,是判若两人了。杨老师当年高大精壮,我私下试学过他在双杠上所做的动作,却力不从心无法完成,重逢才知道我的身材竟高过他了;还想起他言谈中常带出的“市井俗语”和歇后语,对我们这些很少接触社会的寄宿制学生非常新奇。温老师仍是令人心折的儒雅风度,他思维活跃,虽不记得我,倒知道“海客甲”,还认真地问了名字的来历,想是看过发在校友会网页的文章了。提起当年给我们布置的图画作业,诸如郑成功收复台湾,是一个披盔带甲英武将军的画象;诸如美国入侵多米尼加(也许是厄瓜多尔?美国人频繁的军事活动实在让人记不清),是一个洋大兵的军靴踏上异国版图的漫画;还有为蝴蝶设色和描绘盘肠图案等,把这些连缀成画卷,很多往昔故事也如同历历在目一般。
提起一段旧话,宋老师显然是记得的。那是她因病有一段时间没来班上,班长园园代表同学去看过她,并带回她的一个问题给大家:世上什么最重要?这真是有趣,世上重要的东西不是太多了吗?想到老师在病中,一定在指健康吧?但被告知不对;阳光、空气和水都是不可或缺的,但是也不对;钱?如果在今天肯定是最多人先想到的,当时也有人提出过,但还是不对。答案公布出来:是劳动,劳动创造一切。噢──大家都没有想到。到今天,当年的学生未必个个与老师形成了相同的价值观,但应该会记得受到过这样的熏陶和灌输,这种出人意表,可能是很有效的教育方法。
拉维是今天的重要角色,毕业分手后一直未闻他的消息。他在“****”中戴上领章帽徽,进了沈阳军区某军校,与一些情况相似的外籍同学编在一起学习过两年。最传奇最想不到的是,他还参加过马共游击队,在马来西亚与政府军打过八年仗,他恐怕不太适合军旅生活,因为他虽然在这些战斗中毫发未损,但是也没有消灭敌人的记录。我问他现在会不会觉得那些战斗很无谓,他明晰的回答令我信服,归纳起来的意思是,那些事情是要放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看待的。建新在旁作了一个聪明的比喻,就像中国抗日战争后的国共战争,只是胜负的结局不同。不管怎么样,战士总比商人多一些光彩吧,很高兴我的同学里有这样一位“格瓦拉”,更庆幸他还活在我们中间。后来拉维又站起身,作了比较正式的发言,他话里的内容,我是随听随忘,忘不掉的是心里的感受。感受一,他对中国真是友好,这么多年过去,又成了生意场上的人,仍然未改初衷;感受二,他很进取,我所见同一年龄的人,要么已经功成名就,要么已经安于现状了,但他显然还在开拓事业;感受三还是留在心里算了,因为有些不能确定,或许有机会时,要与他深入交流一下。
沙尔玛比我们年轻一轮,但是很自然地加入到了我们中间,还带着他的小公子。小帅哥很活泼,五官和肤色兼有印度裔和华裔特征,他在芳草地小学读书。那所学校自1973起大规模招收在京的外籍学生入学,并后来居上因此闻名,而母校崇文小学在这方面所做的开拓性工作,知道的人反而较少了。沙尔玛后来坚持要送我到家,这让他绕了些路给他添了麻烦。在聚餐进入尾声时,我收获了一份意外的礼物,那是许一年问到了我的生日就在后两天,马上大喇叭似地传播出去了,让我得到了好多祝福。
从大鸭梨出来,大约有一半人再去了崇文小学的新址。教学楼的前厅里,陈列着老校友送给母校的那只金鼎,意外地听说自己的名字也镌刻在基座上,这真是致谢都不知道对谁去说了。楼道里有精心设计的墙报,柯校长在大幅照片中慈祥地微笑,一批老照片排在侧面,里面的老校舍熟悉而亲切,也有不多的几张师生合影,近前去仔细辨认,却是一个名字也叫不出来了。
2008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