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
伴随着沉稳的微笑,贝尔库利的声音,如名刀一般锋利。
「你忘了吗。这个少年的搭档可是连我都能赢哦。赢过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Synthesis·One哦。」
瞬间,草地全体回归寂静。
「叫优吉欧的,那个小子……很强哦,强的难以置信。我连时穿剑的记忆解放都用了。可还是输了。就像你,迪索鲁巴特,还有法娜提欧那样。」
到此,艾尔德利耶已经没有言语可以反驳了。当然,一对一能战胜贝尔库利的剑士,无论在整合骑士团,还是大门对面的DarkTerritory,恐怕都不存在吧——公理教会里的谁都是这么坚信的。
但是,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不是一种过于危险的宣言吗。
骑士长贝尔库利,作为最强者的权威而得以统率聚集的守备军。但是,却自己说出了打败自己的剑士优吉欧的存在——而且还承认桐人跟优吉欧同列,那……
爱丽丝如此考虑着,正要抬起头时。
贝尔库利突然像痉挛似的颤抖着望向天空。
「叔……叔父大人……?」
对爱丽丝的问题,骑士长道出了出人意料的话语。
「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股强大的剑气瞬间膨胀,又消失了……是我所认识的某个人死了啊……」
组成暗黑界十侯会议的十个诸侯,每个人的性向、人品、暗藏的野心都全然不同,但是,只有一点是完全共通的。
那就是,他们比谁都清楚明白「力量支配一切」这唯一的法则。
应该说,这个法则自幼就已经刻入灵魂,通过不断的努力——自己锻炼也好,排除异己也好——才最终登上了这个血肉相残的世界的顶点。
所以。
跟暗黑将军沙斯特一同并列在玉座之间的九名诸侯,在看到最右边的黑骑士以裂帛的气势向皇帝拔剑时,没有人会在内心感到惊愕。
甚至,大部分人都是「喔,敢在这里动手啊,够大胆啊」这样理解的。就连在这三百年里语言能力、也就是智力退化了的兽人族和食人魔族长,都想着「这样一来就能看到皇帝这家伙的实力了」从兽眼中闪耀着锐利的光芒。而对沙斯特作为一个战士抱着敬意的年轻拳斗士长,则是在内心「既然拔了剑就把皇帝给斩了」如此声援着。
其中,在数秒前就预测到这个事态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暗黑术师总长D。与沙斯特激强烈敌对的她,一直在计划着绑架暗黑将军的爱人,早就知道利皮雅的模样了。
所以,反而是她看到成为冰渍的利皮雅的首级时更为惊讶。D预测这样或许会让沙斯特会任随愤怒而爆发,考虑着这种情况要如何行动。
虽然想过在沙斯特背后捅一刀,向皇帝卖个人情,不过最终D选择了旁观。如果沙斯特败给了力量深不可测的皇帝贝库塔就算了,而要是沙斯特赢了,恐怕也已深受重伤吧,那时再把仇敌烤焦,自己称霸暗黑界就好了。D一边在内心奸笑着,一边为了压制兴奋而舔着嘴唇。
而察觉到暗黑将军叛意的还有一人——
这边,则是立刻行动了起来。
沙斯特心里只抱着一个杀字,猛烈地挥动了爱刀。
如果只计算融入太刀的《心意》的强度,已经确实地超过了过去与整合骑士贝尔库利交刃的一击。他惊人的愤怒和叹息,使得原本需要冗长术式的完全支配现象即时引发了出来。
沙斯特所带的长刀《胧霞》,是作为VRMMO数据包的UnderWorld在两百年前自动生成的神器级Object。其属性为「水」,现在呼应沙斯特的杀意的刀身,变化成了包含着必杀的威力、化实体为雾状的影子。
处于完全支配状态的胧霞的特性,是将所有的剑原本持有的、「以利刃切断或贯通对象物给与伤害」这种攻击过程完全省略。从剑柄伸出的长长的雾带,在触碰到物体的瞬间就会给天命造成直接斩击伤害。也就是说,除了回避以外所有的防御都没有意义。
身为皇帝贝库塔的加百列·米勒,在沙斯特拔剑的瞬间,也同时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剑,开始迎击敌人的攻击。
如果事态照此推移,沙斯特的雾刃就会穿过加百列的剑击中他的身体,凝缩的杀意将全部注进去。
但是——就在神速行动的沙斯特准备放出必杀一击的时候。
他的动作减慢,然后停止了。
不知何时,暗黑将军的重铠左侧腹,厚装甲的细微缝隙上,深深地刺着一根投针。
后方缓缓站起的,是用深灰色法衣包裹着全身,如幽灵一般瘦骨如柴的身姿。
暗杀公会的首领弗·萨。十侯里存在感最为薄弱,会议中也几乎从不发言的隐形者。也许是这生当中最引人注目地滑身向前。
讽刺的是,弗·萨之所以能在事前察觉到沙斯特的举动,只因为他是十侯之中最胆小且最神经质的。
暗杀公会,其实就是弱者聚集的家族。是不受体力、魔力、财力等所有力量的恩惠而活着,但是又拒绝作为单纯的奴隶被榨取的生存方式的人们,为了磨练连DarkTerritory都避之惟恐不及的「毒之技能」而创建的集团。
UnderWorld里的一部分虫、蛇、果实之类的毒属性Object,原本是作为负荷实验的一环而配置的。所以其效果受到限制,住民只要动用必要的智慧就能回复。反言之,威力还不足以能作为与术式和刀剑对抗的武器。
但是,创建暗杀公会的的人们,编制出了连《拉斯》的员工都没想到的「浓缩」技法,相当长的岁月里一直潜心生产并强化毒液。设在奥布西蒂亚城地下深处的暗杀公会总部里,甚至还有数个上百年持续煎熬毒果汁的大锅,和收集各地的毒蛇令其自相残杀的壶。
但是,好不容易完成的「致死毒」却酿成了暗杀公会内暗杀横行的悲剧。与术式和所有的武器不同,很难找出毒攻击的加害者。
所以,必然的,统领公会之人不是极度胆小的话是无法存活的。必须能察觉周围人的视线,不,连潜藏在气息中的微弱杀气的存在都要去感觉。
对弗·萨来说,沙斯特在看到利皮雅的头的瞬间所散发的杀气,甚至比鲜血的臭味还要明了。
而暗黑将军沙斯特又是弗·萨在这个世上最痛恨的人。
目前为止策划又废弃的毒杀计划数都数不清。只是杀人的话还是有自信的。但是,被毒死的话很明显就是暗杀公会的所为,会变成明确的宣战布告。沙斯特死去一小时后,强大无比的暗黑骑士团就会袭击暗黑公会本部将他们赶尽杀绝。正面战斗是绝对没有胜算的。
但是,现在,这个瞬间的话。
他有往宿敌体内刺入毒针的大义名分在。因为在拔剑夺取皇帝首级的数秒间,沙斯特既不是暗黑将军,也不是十侯,仅仅是个反叛者。
弗·萨从法衣的怀里拔出、然后投掷出去的,是暗杀公会首领代代相传的暗器。是从一种叫「鲁贝利尔毒钢」的,本身可以分泌麻痹毒素的危险矿物中削出,能包在掌中的极细的钢针。把内侧掏空后能储存各种毒液。
而里面装的,也是集暗杀公会技之精华制作的致死毒。从山野采取名为「千草蟥」的一种蛭,把五万条放在一起磨碎,经过数次浓缩过滤后得到仅仅一滴的毒液。曾经试过繁殖饲养这种蛭,但都失败了,所以光是制造一滴毒液就要费上极大的功夫。
当然有一点弗·萨是不可能知道的,在UnderWorld的世界里存在的动植物,都是以单位面积的规定值为基准由系统生成的,除了指定为家畜Unit的羊和牛等以外,一切的人为繁殖都不可能。
因此,弗·萨所放出的毒针,从素材到内部的毒液,都凝集了暗杀公会的全部力量。同时,也可以说是数百年来被凌虐的弱者们怨念的结晶。
沙斯特因为把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了挥舞的剑上,几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钢针深深刺入体内时的痛楚。
但是,当他向着玉座准备高高跳起的瞬间,全身像是化成了铅一样沉重,猛然张大了眼睛。
双脚失去力量,咔嗞一下单膝跪地后,才感觉到了左侧腹的异物感。
——是毒?
瞬间的思考后,在冰一样的麻痹感传到左手前,迅速把针拔了出来。当沙斯特明白这个带有粘绿光泽、像玩具一样的小型武器就是那可憎的毒钢制品时,立刻咏唱起对麻痹对抗术。
但是,冷气以惊人的速度从左腹浸透,不一会儿就到达了嘴边。连「SystemCall」的起始句都还没说完舌头就已经失去了感觉,甚至连咬牙都做不到。
左手也已经麻痹,毒针掉落在黑色的大理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最后,高举长剑的右手也开始缓缓落下,同时长刀的记忆解放状态也被解除,从灰色的雾再次变回实体的刀尖铿锵一声微微刺入地面。
跟拔剑前完全一样,左膝跪地垂着头。黑色的法衣下摆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结成冰块的沙斯特视野里。
——弗·萨。
——没想到会被这个男人暗算。
「……你一定在想……怎么会败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上吧,毕克苏尔。」
啾啾的擦声从头上落下,沙斯特唯一还能稍微动一下的眼睛作出严厉的表情。
——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叫的那么熟……
「你是想说,我没资格叫你的名字对吧?但是呢,叫你毕克苏尔并不是第一次哦?」
把法袍缓缓盘绕在地上,身子蹲到同样高度的暗杀者的脸,充满了沙斯特视野的大半。但是,深盖着的兜帽把光线全然遮住,除了突出的下巴以外都陷入在黑暗之中。
那个下巴轻轻动了起来,更加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流出。
「你……大概不记得了吧。在幼年学校里,被你彻底打垮的众多孩子的面孔。而其中有一人,不忍屈辱跳进了水沟,从学校永远的消失了。」
——什么。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幼年学校?
作为一个无名骑士之子出生的沙斯特,从刚能握住木剑的时候不管他是否同意就被关进了暗黑骑士团附属的幼年学校里。之后,留在记忆里的,就只有为了活下去日复一日的修行。几乎赢得了所有的选拔试验,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任命为骑士团的士官,被师傅即前骑士长选中——然后便是毫无回忆过去的闲暇的,如同激流一般的半生。
三十多年前一起挥舞木剑的孩子们的名字,当然不可能记得。
「……但是呢,我可是一天都没有忘记过哦。从我飘到地底的暗渠,被暗杀公会捡起后,长年累月地被当成奴隶任意使唤。我积累知识,开发了很多新毒,最终成为了公会首领。作为代价我失去了很多很多……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复仇,毕克苏尔。」
扭曲的声音中断的同时,兜帽稍微倾斜了一下,弗·萨把面孔露出在沙斯特眼前。
还是记不起来。不,就算沙斯特能完全记起以前的同班同学也好,外表也是想不起来的。因为,弗·萨的脸不知受什么毒的影响,已经严重崩溃,变成比兽人还要恐怖的异样了。
再次被落下的兜帽里,只有两只眼睛闪烁着强烈的光芒。
「你体内循环的毒,是我为了杀你而开发,一点一滴存起来的。根据实验,天命超过三万的大型地龙都能在一个小时内杀死。而按你的天命,恐怕还剩两三分钟吧。好了……是时候偿还了。寄托在你身上的,我的怨恨和屈辱。」
——怨恨吗。
沙斯特的视线从弗·萨身上移开,落在眼前黑色大理石地板上滚动的毒针上。
——我想只靠愤怒和怨恨去杀皇帝。而这个男人在这个武器里注入了同样的力量来杀我。所以,我的太刀停下了。《杀戮心意》赢不了《大义的心意》。以前,与那个男人……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交锋时掌握的剑诀,我到最后的最后还是忘记了……
连单膝跪地的姿势都支撑不住,沙斯特从左肩滑落到地上。
朦胧的视野中间——
是盛在银盆里、冰的立方体。
原名斐留斯·扎尔戈蒂斯的弗·萨,尽情地品尝着好不容易引来的欢喜的瞬间,连呼吸都忘记地睁开眼睛。
可以说象征力量和荣誉的暗黑将军沙斯特,如今在自己的脚边拖着濒死的身体。紧致的肌肤变成土色,锐利的目光也已经褪去,气息也已接近终止。
何等丑陋而悲惨的死相。
而沙斯特的死,也证明了毒杀技术相对于剑术和暗黑术的优越性。只要使用这种基于鲁贝利尔毒钢和千草蟥的新型复合毒,只要一根针,就能让敌人陷入不能拔剑也不能咏唱的状态而断气。
玉座上的皇帝,看到这一幕后也会把暗杀公会作为军队的精锐吧。等新型毒大量生产完后,就不用看骑士和术师的脸色而苟且偷生了。还能重拾自己的名字,回到抛弃自己的扎尔戈蒂斯家,成为新的支配者……
沉醉在愉悦的顶点,全身震颤的弗·萨,完全没有注意到,视野外搁置着的沙斯特的剑,正慢慢地再次把刀身升华为雾霭。
——利皮雅。
沙斯特于天命耗尽之前,在心中呼唤着唯一爱着的女性的名字。
利皮雅会下决心暗杀皇帝,肯定是为了帮助沙斯特实现他所说的新时代的到来。因为她相信,只要终结三百年来的战争,让新的法和秩序照耀暗黑界,那么自己一个人无法守护的孤儿们也能获得幸福生活下去的权利。
——弗·萨啊。
——在幼年学校被打垮了?受不了败北而自尽?
——但是,至少你是有机会的。为你出学费的父母,每日三餐都有饭吃,还有温暖的床铺和遮雨的屋子。这个世界里,还有多少幼小的生命一生下来就被剥夺了最低限度的权利,被当成废品一样用完后就消失了。
——利皮雅为了这样的世界,拼上了性命去纠正它。这份心意绝对不能白费。被你小小的个人仇恨——
「……别碍我!!」
本该完全麻痹了的沙斯特口中发出惊人的怒号,同时,以黑骑士的右手为中心高高地卷起灰色的龙卷风。
这正是就连整合骑士也只有一部分人能够使用的神器的记忆解放现象。沙斯特强烈无比的心意,开始直接改写构筑演算全UnderWorld信息的MainVisualizer。
灰色的龙卷风,已经化为了将触碰到的一切都加以分解的,无属性的纯粹「破坏力」。没时间躲避,被龙卷风包围的弗·萨的法袍在发出干枯的声音后化为了尘烟散去。
全身裸露,瘦骨如柴的中年男子,为了遮住崩溃的面容而抬起了双手。但是,很快他的手也化成无数的肉片飞散开来——继而全身都变成浓密的血雾飘舞在空中。
最强的暗黑术师D·I·L,在濒死的暗黑将军周围卷起奇怪的龙卷风的瞬间,就产生了极度不详的预感,向后全速飞行。
但是,在看到右腿被龙卷风碰到,膝盖以下部分被不留痕迹地粉碎之后,这股恶寒变成了生涯最大级的惊愕。
D就算是在入浴或就寝的时候,身上也有多达数十个防御术保护着。术式的攻击自不用说,这些防御术乃是能将包括飞行道具,剑,毒等几乎所有类型的伤害都能弹开的铁壁防守。
当然,拥有同级优先度的十侯全力攻击的话,也有可能会贯穿护盾伤到皮肤。但是,不破坏护盾,直接连着肉体和天命一口气削去,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无论脑中如何否定,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超越飞翔退避的速度直逼而来的死亡龙卷风把右腿削去。像D这样的术者,无论肉体受到何种程度的伤害都能靠治愈术完全再生,但前提是自己还活着。
「呜……哇哇……!!」
最后,从D的口中发出了尖锐的悲鸣。
但是这个声音,立刻被同时扩散的两个哥布林长的惨叫声给覆盖了。
在D左侧并列的山地哥布林族长哈噶西和平地哥布林族长库比利,拖着短脚拼命跑着想要逃离龙卷风。但是,连全速飞行的D都能追上的龙卷风的膨胀,想要回避是不可能的。
「叽~~~!!」
随着丑恶的叫声哈噶西的脚一滑,跌到了地上。拼命伸出的左手,如老虎钳一样死抓着库比利的脚踝。
「呀!!放开!!放——!!」
吧唧。
哥布林的两个支配者,轻易地化成血雾飞散开去。
啧。
D的右腿,从根部以下不留痕迹地吹飞了。
美貌被恐怖和绝望极度扭曲的暗黑术师总长眼皮前——龙卷的膨胀奇迹地停止了。
倒下的沙斯特的身体已经看不到了。以那附近为中心,屹立的倒圆锥形风暴,直径已经扩大到约二十Mel。其他的六侯都迅速退到了墙边,而大厅南侧排列的十军的干部们也有惊无险。
在极度混乱的思考中,D还是凭着杰出的思考力,找到了龙卷风的膨胀停止的原因。
为了保护十几名上位暗黑骑士。也就是说,那个龙卷风果然是按沙斯特的意志作出来的。
就像是印证这个推测一样,龙卷风的上半部分渐渐地改变了形状。
出现的是,由半透明的雾霭作成的极其巨大的男子上半身。
虽然极为巨大,但那无疑正是暗黑将军沙斯特的影像。
身为皇帝贝库塔也不禁产生像吃惊的感情,望向屹立的龙卷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