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呢，怀第一个我们都是小心翼翼的，既没有感冒，也没有吃什么药，怎么孩子会不好呢？如果第二个又是同样的状况，那我们这辈子可不就完了？”焦虑之色爬上美荷的脸庞，额头中间都有了“川”字。她回头和丈夫对望了一眼，寻找安慰似的，丈夫笑了笑，说：“美荷，我们要有信心，厄运不会总缠绕着我们的，嗯？”美荷点了点头，转过来看着美莲。
“是啊，不会总这样的。好好地让婆婆帮你调养两个月，就怀起来吧！养孩子也是一种幸福。”美莲安慰道。
“唉，大概是你们把下一代的智力也占尽了！”美萍感慨道。
“看你瞎说什么，还是想想你自己吧。”美莲朝美萍瞥了一眼。
“怎么，美萍也想要孩子啊？”美荷问道。
“她跟你不一样，还不是怕拴不住暴发户的老公。”美莲说。
三人都笑了起来。真是一家有一家的难事啊！
“我想要个妹妹。”青云停止了拍照，饶有兴趣地对着妈妈。
“你们家青云真乖啊，我生二胎晓歌跟我老大不高兴，早上叫她都不肯出来。”美莲说。
“不用太担心，真生出来，让她抱抱，保证她喜欢得不得了。哪有不爱孩子的。”美萍安慰。
“是的，姐，不用太担心的。晓歌如果总是为这事闹脾气，我给她做心理医生。”美荷说道。
“那就靠你们替我出出主意了。”美莲的心果然宽慰了许多。
窗外已经黑沉沉的了，春夏之交，夜渐渐缩短，看看现在的天色，约摸该有十点了吧！美莲挺着肚子一整天，正觉得有些累了，看了看晓歌屋子，灯还是亮的，想推门进去替她关掉，推推门，反锁上了。叹口气，踱到卫生间，正准备洗漱上床，门笃笃地响了起来。一开门，王伟强风尘仆仆，一脚踩进门里来了。
“哎哟，这么晚的火车。”美莲看着年轻的丈夫，脸上虽然是挡不住的倦意，但好歹有着男人英姿蓬勃的气息，家里太缺少男人味了。美莲心里高兴。
王伟强将两袋子礼物放到地上，叹口气：“唉，明天晚上就得走，这是双休溜回来一下。”抬头眼巴巴地看了美莲一眼。“肚子怎么样啊，有动静吧？”
美莲笑了一下，“有点，待会儿你摸摸。”
“晓歌还没睡？”王伟强朝晓歌屋里看了一眼。
“现在作业多吧？”
“我去看看。”王伟强推了推门，门锁着。“晓歌——”他喊了一声，没有动静。
“大概已经躺下了。你给她带礼物了吧？”美莲问。
“哪一次少了她的啊？”
“闹心呢！为怀孩子的事没跟她说。”
“这事儿怪我，我该跟她谈谈的。我明天就找她谈。”是的，听这话，就知道王伟强是个憨实的人，美莲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丈夫归来，美莲觉得这个家又是满的了。
窗外一轮上弦月，细细的，弯弯的，挂在天上，犹如古代女子的娥眉。美莲听着王伟强的鼾声，觉得万事都妥帖，一家人都在既定的轨道上有序地走，让人安心。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要的就是这份安心。
早上起来，美莲准备早饭，晓歌从屋里出来，见到王伟强，“爸爸。”她冷淡地叫了一声。
因为长期不在家，有无这个爸爸，对于晓歌的生活来说，没有本质的区别，王伟强从这叫声里可也感受到孩子的冷淡，心中有些内疚。“来，跟爸爸亲一下。”王伟强凑过脸去，晓歌把脸背过去了，“这孩子。”王伟强摸了摸晓歌的头，“吃早饭吧！”
一家人坐着吃早饭，晓歌埋头只顾自己吃。
“孩子啊，来，来一块炒鸡蛋！”王伟强夹一块炒鸡蛋到晓歌的碗里，晓歌将碗移开了，鸡蛋落到桌面上。美莲瞪着晓歌，觉得堵心。
“怎么啦，晓歌？”美莲看着她。
晓歌的眼泪吧嗒就落下来了，急忙拿碗遮住湿润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拿袖子擦了擦。王伟强停下了咀嚼，只是看着晓歌。晓歌站起来，又打算回房间去了。
“哎，我说晓歌啊，你这到底是怎么啦？”王伟强拉住晓歌。
晓歌又开始抽泣了。“祝贺你们一家团圆。”晓歌噘着嘴说。
“怎么是我们一家团圆？你不是我们家的啊？”王伟强笑了，拉着晓歌问。
“你们有孩子了，是吧？你们才是一家呢？”
“那你是谁啊？”
“我就是我啦！我管我自己。”
“你不是我们的孩子吗？我可是你爸爸呀！”
“后爸。”
“后爸也是爸呀！”
“那你肯不要孩子吗？我不是你的孩子吗？你有我这个孩子了，干吗还要生孩子？那个孩子才是你的亲孩子对吧？我不是你的亲孩子。”晓歌一长串地吐了出来，把王伟强吓了一跳。细细分析晓歌的逻辑，确实也是有道理的，按照计划生育规则，一户家庭一个孩子，既然有孩子了，为什么还要生呢？孩子虽然小，也摸清了王伟强脑袋里的潜意识，那就是，晓歌的确是他的孩子，却不是亲生的，而且，她必定也从美莲的抱怨中了解到，王伟强这么老远避在家外，肯定是觉得家中有所欠缺，缺什么呢，就缺一个能拴住他的心的人，现在，这个人已经出现了，尽管还没有成形。
“什么亲不亲的，多一个孩子不好吗？有个弟弟或妹妹多好啊！”王伟强还嬉笑着脸逗趣。
“你看看谁家有两个孩子，邻居还是同学，有两个孩子的只有双胞胎！”晓歌义正词严，一副受欺负的神态。
“我们家情况不一样，爸爸没生过孩子，有指标再生一个！爸爸喜欢孩子成群的感觉，两个孩子，你也有玩伴，对不对？”
“我有同学做玩伴，他那么小，我怎么跟他玩？你如果真的把我当亲孩子，就不要生下来！否则，以后就别让我叫你爸了，我爸只有一个，亲爸！我找我爸爸去！”
“晓歌！”美莲叫了一声。晓歌回了一个自眼，冲进房间，背了书包，打开门，就咚咚咚下楼去了。
“晓歌，你干什么去？”美莲在后面问。
“我找亲爸去，爸可只有我一个孩子！”
“你回来！”美莲走到门边，晓歌一溜烟的工夫已经没有人影了。
“随她去吧。”王伟强泄气地坐在椅子上，“过两天她玩够了，也就回来了，毕竟你是她亲妈，这些年都是你带她的。”
美莲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
“我们这样的家庭的孩子，两边走动也正常。”王伟强又补充了一句。
美莲又点点头。
“关键的还是现在把胎养好，生个健康聪明的孩子。”
美莲这次没有点头，健康，美莲想这是有把握的，聪明就不一定了，不知道孩子像谁，当初能答应王伟强，只是看上去人还憨实可靠，并不指望有多聪明能干，而王伟强确实也是如此。好在美莲也没有什么奢望，平平淡淡地能把日子度过去就好了。
“工作远，确实不方便，要不，我就把工作辞了吧？”王伟强说。
“辞职干什么呢？你这个年龄，工作不好找。”对于工作这种人生大事，美莲还是觉得惴惴不安。
“要不，你问问你妹夫公司里要不要人？”王伟强直截了当。美莲吃了一惊，这不是相当于寄食到妹妹门下吗？按照美莲的心性，这简直不可想象。可王伟强居然说出来了，这难道也是当初王伟强和自己凑合的因素之一？事先，王伟强的父母可是把自己家里的情况都盘问了个遍。
“你就这出息啊？”一阵无名火从美莲的心里冒上来了，但不好出口，她忧郁的眼神望着敞开的厨房。孩子还没出生，就要乞食于妹妹的门下了，那生下来之后呢，会不会闹到三餐不继的地步？如果是个男孩，还要为他买房买车娶老婆，一系列的现实问题都摆在面前，而现在，他们遇到的只是第一个问题，就是一家人在一起，不要两地分离，她这个怀孕的母亲需要有人照顾，王伟强就摆出一个乞食者的姿态来了，这还是可以依靠的男人吗？
“这样，你打电话给你妹妹，什么时候，我们约请吃个饭吧！好歹，我总是姐夫，家里有难处，你妹夫还能不照应一把？”王伟强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没注意到美莲心态的微妙变化，只是沉浸在想象的云雾里。
美莲看了一眼王伟强，眼神幽幽的，很快地瞥过，鼻子里“嗯”了一声，表示答应。王伟强开心地买菜去了，拎着购物袋咚咚地下楼去，美莲把门关上，贴着门想了许久。这不是笑话吗？一个男人连自己都养不过来，要什么孩子呢？美莲没想到，等了两年，换来的是丈夫这样没志气的算盘。美萍丈夫是什么人，精明得一把葱钱都算得很清，能平自无故地替人养一个闲汉？退一步说，如果王伟强找不到工作，就闲在家里，自己还会再要这个孩子吗？是啊，美莲又一次觉得，对于一个生命的来临与降生，自己确实是没有做好准备。但是，孩子已经有了，怎么办呢？美莲一把年纪了，碰到这种大事情，还是一头雾水。美莲想，还是问问美荷吧，旁观者清，美荷思维理性，万事都有自己的主意的。
“美荷，王伟强回来了，他说想去美萍妹夫公司里上班呢！”美莲抓起电话就问。
“这不是很好吗？只要美萍姐夫那边肯答应。你们可以团聚了呀！”美荷用毫不奇怪的口气淡淡地说。
“美萍妹夫那边，能做长久吗？他答应估计应该没问题吧？”
“这个要看他自己和公司的状况咯，做不长久再另外找嘛！”真是事情不落到自己头上，无切身体会，也就领会不到难处。美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是啊，另外找嘛，只要是个人，总不会糊口都困难吧！美莲的心放宽了一些。她抓起电话打给美萍。
“啊？这个……我问问俊青看。”美萍好像在忙着，很突然，很奇怪的口气，老大不情愿的。一阵耻辱感马上涌上美莲的心头，到底还是让美萍看低去了。
王伟强回来了，美莲接过手中的菜蔬，拉过小凳子择起菜叶来。
“伟强，我想过了，这两年经济不景气，美萍妹夫也不容易，就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吧！你工作远一点，就远一点，我自己照顾自己，没关系的，不是还有晓歌吗？”美莲对着王伟强说。
“这……我是想回来照顾你和晓歌，家人在一起，结束单身汉的生活！”王伟强坚持。
“那就回来呗，工作慢慢找，也不用去美萍家添麻烦。”
“真的啊！那我就辞职，不去了啊？”
“就辞吧！”
王伟强欢天喜地吹着哨子洗锅子上菜了。美莲正准备炒菜，手机响了。电话一接通，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是前夫的声音。
“顾着自己的好日子了是吧？晓歌要踢出门了吗？你想清楚，你不要我们就上法院重新立个协议！”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了？是她自己跑去的呢！”
“你俩好好待她，她能跑我这里来？！”
“来来来，我来，我来。”王伟强听出了电话里的苗头，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接过电话。
“哎，我说，有话好好说，晓歌早上是自己跑去的……”王伟强解释，话没讲完，那头电话就撂了。王伟强好像人被悬在空中，两头不着地的感觉，摇摇头，叹了口气。“吃过饭，我就去把晓歌接回来。”他说。“晓歌这孩子啊，越大越难管了。”美莲也顾自摇头叹气。
“月经多久没来了？”妇产科医生头都没抬，按照程序张嘴就问。
“医生，直接拿试纸给我吧，我是二胎！”美萍不耐烦地自了医生一眼。
“二胎？国家政策允许吗？”医生一听二胎，职业反应似的瞪着美萍。美萍的心里一嘀咕，谎话张嘴就出来了。“啊，医生您尽管放心，我这是二婚，老公没孩子。”
“哦，是这样。”医生舒了一口气，拿了试纸给美萍。美萍心里暗暗地想，这二胎看来是个艰难曲折的历程啊，一开始就遭盘查，以后恐怕还要遭受各种罪孽呢！但是，管他呢，既然罗俊青挣下了这么多家产，不替他多生个孩子，难道被别的女人瓜分去吗？主意已定，生下来再说。
美萍看着试纸上红红的两条杠，心里一阵得意，揣上包就上超市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奶粉、补血冲剂、核桃肉、芝麻粉，提了一大袋，沉沉的，扔进车里，打开音乐，快活地叫了一声，一脚油门就冲出去了！
这是个秘密，不能让罗俊青知道，也不能让青云知道。怎样才能顺顺利利将孩子生下来呢？至少要等到显山露水，打不了胎吧！不然，罗俊青那个牛脾气上来，怕是保不住。
“我有了，美莲，怎么办？我得离开家住一段时间，等胎儿稳稳的，拿不掉再说，生米煮成熟饭。”
“那就找个借口出去住一段时间？”美莲说。美莲这样说，是因为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她需要冷冷静静地思考成熟。如果王伟强确实找不到工作，还得美萍出面帮着说情。
“成。天气太热，本来就要出去避暑的。就说我们姐妹约好出去避暑。”
“要不要叫美荷呢？”
“算了，她那个博士的酸津津的味道，我闻着难受，你又不是不知道。”
在家里又待了两日，准备妥当，美萍就带上青云出发了。青云正在放暑假，美萍说让罗俊青自由解放几天，尝尝没老婆管的日子。罗俊青哈哈大笑，扔给美萍一沓票子，让美萍多待几天。美萍的车开到美莲所住的小区门口，接上美莲和晓歌，就向城外驶去。王伟强将母女俩送到门口，看上去快快的，有些不快，但美莲说，工作的事要找美萍聊聊，他也只有支持。他望着轰的一声开走的奥迪车的尾巴，皱了皱眉头。
休闲山庄不大，看上去像个夫妻开的小农庄。山里空气清新，吃的是夫妻自家种的绿色蔬菜，喝的是山泉，有利于养胎。两姐妹一起怀孕，一起住，这日子就跟小时候在娘家一样，令人安心而惬意。
早晨，美萍都是一觉睡到自然醒，美莲则有早锻炼的习惯，美萍起来时，美莲已经散步结束，用过早餐了。等美萍吃完早餐，两姐妹就在山谷里再走走，青云和晓歌就在一块儿做作业。
美萍一路上哼着歌。美萍就是这样，从小心事少，思想简单，读书也少，但性格好，总是开开心心的，别人跟她在一起，就觉得很有乐趣。美莲的心里可是发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