煲完了粥，何美兰仍旧换上昨天穿过的衣服，把粥给徐怀义送去。那女人不在，徐怀义看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话。何美兰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就问开了：“昨天的那位没来啊？”
“嗯。”
“她是哪儿的啊？你们好了多久了啊？”
“你……要怎样？”徐怀义拿眼睛盯着何美兰，一脸警惕。
“哼，到现在这个样子了，你还护着她！”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也不过就是熟了些，比一般的女人相熟一些。”徐怀义收了眼光，望着天花板。
“相熟？……是相好，不是相熟。”
“好了，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们就相好了，你想怎么样嘛！”
“我想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我倒是要回过头来问问你，你想怎么样？”何美兰真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把罐子都摔了。
“……等我病好了，回去再说吧！”
姜媛伺候徐怀义喝完鸡肉熬香菇汤，马上就回来了。想起昨天撞见何美兰的事情，姜媛也没再多想。见面是迟早的事情，多少次，姜媛都想偷偷溜到徐怀义家附近去看看他太太到底啥模样，可是，姜媛知道，不用着急，关键的是她和徐怀义的感情，如果两人持续好下去，那么见面是迟早的。如果，和徐怀义不过是杏花带雨似的就那么湿了一场，那么见不见他太太，有什么要紧呢。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不该来的请也是请不来的。
和徐怀义是怎么好上的，姜媛差不多都忘了。六七年前了，徐怀义到学校来看侄女，徐惠超不在，姜媛正昏昏地睡午觉，就帮忙出去找。徐惠超回来了，姜媛想接着睡，但是，徐怀义不知道怎么地，和徐惠超说着说着，就吹起笛子来了。姜媛这下来了精神，也在一边静静地听。末了，她真羡慕徐惠超有这么一个叔叔呢！
后来，姜媛毕业，工作不好找，还是徐惠超帮的忙，说请她叔叔一起想想办法。姜媛就在一家公司做了人事管理。因为两家公司的业务往来，姜媛倒也能时常碰到徐怀义，只不过都在饭桌上、歌厅里了。有的时候，姜媛喝多了，徐怀义就送她回家，租来的小房子，姜媛收拾得整齐洁净，徐怀义就喜欢待上片刻，聊聊天什么的，一来二去，就好起来了。后来，也是偶然，突然有了孩子，姜媛本来也是想着去处理掉的，可是徐怀义说，家里一个孩子总觉得太少了，想要下来。姜媛稀里糊涂地就生下来了，工作也辞了，安心在家带孩子。徐怀义两头跑，这么多年倒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姜媛也不吵不闹，孩子都生下来了，他徐怀义不可能会当作没看见，这就像一个家一样，他是男人，总是要承担的。姜媛是外地考过来的女孩子，无依无靠的，吵得徐怀义觉得为难的话，说不定就此不管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姜媛还是好好安生待着，她想，不管怎么样，事情总会有个了断的，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徐怀义这么快就生了病，而且是心脏病，这是姜媛没有料到的。徐怀义突然多天没到家里来了，多天没来看他们的孩子小旺了。姜媛就向徐惠超打听，徐惠超也是等到姜媛有了孩子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她当时吃惊不小。可是，这显然是件她也收拾不了的事，她能去告诉何美兰婶婶吗？那会有什么后果呢？反正这摊事轮不到她来管，她也就看在老同学的分儿上来看过姜媛几回，尽可能地帮帮同学。她觉得姜媛也挺可怜的，她想不通她怎么就看上叔叔了呢，根本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啊！但是，如今，孩子都生下来了，她能说什么呢。除了告诫同学好自为之，其他她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徐怀义病后，徐惠超来过一回，给她送点钱粮什么的。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姜媛在家里闷了两天，终于决定还是要去医院看一看才放心。他究竟病到了怎样的程度，这以后生活的指望还在他身上呢，他可千万不能病坏了身体。那叫她和小旺以后怎么办啊？
所以，姜媛就在家煲好了汤端过去。她趁一般人家想不到的时候去，下午两三点，正是病人用完饭休息的时候，这个时候少人打搅。徐怀义初看见她，大吃一惊，还赶她回去，等到她接连上了三天的门，也渐渐随她去了。一个人病在床上，还能有多大的能耐，该发生的迟早总会发生，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了，他还能管谁呢！他只希望姜媛不要把孩子也抱到医院里来才好。
但是，话说回来，当时，姜媛那么年轻漂亮，自己看着她是有些馋的。就多吃了这么一口，他也是想让自己停下来的，但是，他发现，这姑娘不仅耐看而且贤惠，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也不缠人，不闹腾，徐怀义就想，如果有这么一个老婆多好，或者说，如果这么好的姑娘给人家做了老婆，他是断断舍不得的。孩子已经大了，他和何美兰也没个什么话说，在家里总是空落落的，自从有了小旺旺，他的人生都觉得精彩起来了。一下子，他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还要哼哧哼哧干上十年，给这个小儿子留下些资产呢！这都是姜媛给的动力。
徐怀义心里是掂量过的，要说厂里呢，这些年的确都靠何美兰打点，两人一起拼前程了。可是，如果换了姜媛，徐怀义也不怀疑她能成为自己的左右臂，甚至，一些项目的谈判等，可能姜媛的实力更强一些。这姑娘就是讨人喜欢。
也不知道何美兰同意不同意，反正儿子是大了，他愿意跟着娘，就跟着娘，至于工作，以后的前程，这些问题都用不着何美兰操心，他自然会安排好。财产上，就一人一半分割清楚。当然，这还得看何美兰的态度。只是年岁大了，再提出这样的要求，的确未免是残忍了些。
船到桥头自会直，这是自己当初告诉姜媛的话。意思是，怕她着急操心。只是，想不到是这样的当口，自己病着，人一病，就只能算半个人了，两个女人轮流来照应，人家看着这是什么事呢。自己造的孽，总是要自己来承担的。话说回来，人病着，心里就发虚，多个人照应，心里其实是欢喜的。要不，眼下这阵子，何美兰顾着厂里，要不是姜媛一趟趟鸡汤煲着过来伺候，自己哪能好得这么快。儿子更是靠不住了，远在天边，人影都没有。
徐怀义看看边上的病友，自己庆幸着，心里竞然多生出些安慰。是呀，说不定别人还羡慕着呢。
反正是撞见了，姜媛也就不再避嫌，时间到了只管一趟趟过去。患难见真情，自己对老徐的这番心意，老徐怎么说，心里都是明自的。等他好了以后，就看他怎样待她们娘儿俩了。
照片什么的，很快就放在何美兰面前了。包括旺旺的模样。天啊，孩子都两岁了。这算怎么回事。她何美兰这些年都过些什么日子了，昏里昏头整天待在厂里，不见外面的天地，她这是瞎了眼啦！
何美兰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她一屁股就跌坐在了鹰探公司绵软的沙发上。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个程度。原来，自己还以为或许是哪个有夫之妇，彼此相好。或者，自己更年期了，男人在外面图个鲜，采采野花野草什么的。原来是动真格的了。自己这是哪点对不住徐怀义了，哪里没有尽心尽责为人妻为人母了，倒要受这种罪！
诸葛递上一杯茶，何美兰喝了一口，让自己缓一口气。那么自己眼下的处境已经相当危险了，指不定哪一天就得被踢出门去。这徐怀义，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是死在医院里算了吧！
何美兰觉得自己的双脚都软塌塌的，拖不动。打开别墅的门，一眼撩到客厅的底部，这一墙一顶，哪一块砖头不是自己的血汗铺出来的。就论装修，也花了大半年的力气，自己起早贪黑地跑，他徐怀义可曾动过一根指头没有，而今，说不定这些都要归别人了，扫地出门，完全有这个可能。
何美兰觉得双眼都快黑过去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这显然比厂子里一塌瓜子的事情还要复杂许多，这些年，她都是强势的女人，她强势惯了，可叫她如何受得了这种罪！
何美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管怎么样，累了，先休息一下。这些照片要藏好，一旦上法庭，都是要作为证据的。何美兰拿出一个信封，仔细封了口，摁结实了，就掏出床下的柜子，放到柜子底下。
何美兰知道，从今之后，她和丈夫是两条心两个人了。她自己的还有儿子的，她要早作打算，都得料理好。趁徐怀义还在医院，病怏怏的一时出不了院，她要把事情都料理好，先将住徐怀义再说。
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什么最重要，何美兰知道。没了那个加工厂，没了人前人后那点事业奠定的地位，他徐怀义就什么也不是。别人家的女人，她手不够长，是管不了，自家的男人，一张床上睡了这么多年的，她还能找不到短处狠狠地打。是的，她真是觉得自己像一匹被伤到的母狼一样发狠了。
厂子暂时搬迁到老家乡下，趁这个节骨眼，以往还拖欠着款子的几家客商，也好上门去催款。剩余的资金，都先划拨到自己名下再说。往后，他徐怀义要用任何一笔钱，都得经过她的允许。如果他怀了二心，想要离，也是该将他清理出门才是，休想拿走一分。
厂里的运转，还是要靠老马照应的。老马那边，关系要处理好。以后，就看他听谁的吩咐了。剩下的几家客户，趁这个节骨眼，和老马都得上门拜会一下，只说徐怀义得了病，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有什么事，尽管和自己商量。徐怀义那边，他喜欢在医院里待多久就让他待着吧。
这样做好决断，何美兰终于舒了一口气。事不宜迟，她就抓紧开始安排了。这些年，都是自己兼着财务，厂里的每一笔账的进出，她都清清楚楚。她想，这也正是徐怀义这两年一直不提离婚的原因。
何美兰照例还是煲粥，照例准时去看徐怀义。对于他跟姜媛的事情，她不再过问，只当没这回事。徐怀义也不说什么。大概是觉得在医院不适合谈什么吧。这正好遂了何美兰的心意。
从医院回来，何美兰仍换了旗袍，她得去乡下看看。司机送她出了城，就直奔浪坪。浪坪是一个小镇，当年，她和徐怀义就是从这里一路奔到省城去的，而今，她也想不到，他们还是回来了。到底是老家，亲戚朋友的都在，什么都好办。小镇正为招商引资发愁呢，企业回归对小镇来说，是无比的荣光。
何美兰到了新搭建的厂棚，看着机子都一组一组装起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老马是厂里的功臣呢，做事利落不说，还特别忠诚。眼下，许多员工裁去，在省城生活的骨干力量，有的也嫌路远，生活不方便，自动离职了。只有老马，凡事没啥说的，特别靠得住。
厂子新成立，少不得要请当地的头头脑脑剪个彩，吃个饭。要在以前，这些都必须等徐怀义身体好了再说。可眼下，何美兰不想等了。她得让人家觉得，她才是这厂里的主心骨。
剪彩的日子就定在下一周吧，分管工业的副镇长，最好要请到，还要请产业发展科的一些办事员。红地毯得准备，标语，电子屏，氢气球，红绸缎花球，上百张的座椅，这些，这几天都要准备起来。还有，自己要当着众人的面，上台说个话。
场面热热闹闹的，副镇长说了，企业的回归对于本镇经济的发展必然起到促进作用，希望能够作出更大的成绩。剪彩完了，照例是请客吃饭。何美兰和老马一起坐着，为领导客人们敬烟、敬酒，满脸堆笑说一大堆感谢的话。客人们都说，何美兰有董事长的气质，那场演讲，说得很有水平，可惜徐怀义不在，要不然肯定会吃惊呢！
不知道是心里不痛快还是怎的，何美兰敬起酒来就止不住，她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握着酒杯一个一个地敬，人家一看都觉得是英豪气概。
回到厂里，坐在办公室里，何美兰往桌子上一扑，呜呜地就哭开了。老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想，还真看不出何美兰有这两下子呢，一个徐怀义倒了，厂子照样周转得顺顺利利的。老马就凑过去，拍了拍何美兰的头。何美兰一把就抱住了老马的头，呜呜地哭得更带劲了。老马傻了，任她哭去。他想，这女人毕竟是离不开男人的，难道徐怀义有个三长两短不成，自己这两天忙碌，也没打个电话，可听回来的工友们都说，老板是日渐好起来了呀。
“徐怀义不是东西，他在外面养了儿子！”何美兰抽抽噎噎地说。
哦，原来是为这个啊！没听徐怀义说过啊，虽然是拜把子的兄弟，这事绝对保密着，没听他提过。
“我这下可怎么办呢？老马，你也看着的，这些年，我辛辛苦苦，帮着徐怀义撑持这个厂有多不容易。”
“是呀，老徐他这是怎么啦。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他的日子才美着呢，这头有老婆帮他家里家外的操持，那头还养着一小户。”
“嗯……这是有些过分了。怎么到现在才知道啊？”
“是啊，你不是一样不知道吗？你不是老跟在前后的吗？”
“是啊，徐怀义这是没把我当兄弟呢！”
“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他这哪是把我当老婆了。”
“那你怎么办呢？”
“老马，这些年厂里多亏你在照应，你就当可怜我这个妇道人家，以后，一些事还得靠你帮着。”
“我知道。”
“那有些事你就不用告诉老徐了。”
“我有数了。”
姜媛回家的路上，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至于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女人通常都是凭直觉，而直觉又往往是正确的。
譬如，上了小区的楼梯，后面也跟着上来了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看就不是这幢楼里的人，脸生得很。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兴许是哪户人家的亲戚。想多了，通常对自己不好，反正徐怀义的样子，应该不久就会出院，这是她真该高兴的。不管怎么说，小旺旺还得指望徐怀义不是。瞧徐怀义疼爱旺旺的那模样，他也该管到底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