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能在园林所待下去,据说他后边有人。要不,像他那样难看的人就是到大街上扫垃圾也没人要。
其实,狗剩在园林所也就是个扫垃圾的角色,但他不扫,那些拿了扫把,穿了园林制服的男男女女悠闲地在仓颉大道、在灵龟广场、在雨竹轩把一片片树叶,一张张果皮纸屑从中间划到两边,在聚拢成堆就不管了。把这些归拢的垃圾收拾起来,在倒进垃圾桶的任务就是狗剩的。狗剩没有那身深蓝色的、像极了公安的园林制服。狗剩的穿着打扮永远就是一个偏远农村的老农。高大的身躯因为上衣的短而更显高大,两颗努力挣出嘴唇的门牙让他的嘴巴更大。
园林所的职工主要任务就是每天早上打扫仓颉园的卫生,等把整个园区都扫了个遍,任务也就完成了。该上街买菜的买菜,该回家洗衣服的洗衣服,该准备接孩子的就准备接孩子。这时候,唯一没下班的就是狗剩了。他右手拿着一个火钳,左手拿着一个用铁丝箍了口的蛇皮袋,走在绿化带的边缘,把那些花花草草中间的冷饮包装袋啊,饮料瓶啊,甚至摔碎的啤酒瓶碴一样一样夹上来。有时候,打扫工作刚结束,刮一场风,树下又落了几片叶子,狗剩就拿了扫帚去打扫。在仓颉园锻炼的人就问,人家都下班了,你咋不下班?狗剩回答,我没婆娘没娃,没啥事啊。
狗剩做了这么多的工作,狗剩这么勤勤恳恳地工作,年终评先进的时候他却没有份。那些穿了整齐的标志服,扎了红色领带的职工,在光荣榜里面带微笑看着狗剩羡慕的目光。
园林所新招了几个员工,有一个叫园园的小姑娘据说还是园林学校毕业的学生。这小姑娘的普通话说得很好听。她也和狗剩一样,在大家都下班后她不下班。她给来仓颉园游玩的人讲仓颉造字的传说故事,她还会站在仓颉造的二十八个字的石碑前,给游客一一解读那二十八个象形文字。在一圈一圈聚拢的人群里,狗剩的眼都瞪直了,喉结突出,嘴巴张大,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到园林所这么长时间,每天从这二十八字碑前走来走去,咋就不知道它还有这么多动人的故事呢?
狗剩对这个新来的小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
时间长了,园园对狗剩也起了好奇心。园园问狗剩:“你来这么长时间了,咋没给你发制服啊?”
狗剩说:“人家说我长的难看嘛。”
园园说:“这不是理由啊!”
狗剩说:“领导就是这么说,长得恁难看还穿制服哩。”
园园抬头看了看天,又抬头看了看身旁的狗剩,叹了口气。
春天里,仓颉园的太阳花还没有开,整个一个绿毯一样铺天盖地,绿毯上面那些各种各样的树上却开满了花。红的樱桃、粉的桃花、黄的迎春……灿烂如园林工人脸上的微笑。
是啊,市政协领导一行要来仓颉园观光指导工作了,园林所不行动起来行吗?早上提前一个小时上班,旮里旮旯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员工们都累坏了,特别是狗剩更是忙得满头是汗,用袖管一抹,像极了京剧里的大花脸。园园第一个笑出了声,大家都看着狗剩大笑起来。累是累了点,想想一会儿能和市里的领导合影,大家的心里还是很高兴。
领导一行来了后,园园就闲不下来了,一块文化石一个字,一个字就有一个故事;一个石头是一个龟,一个龟就是一个传说……合影的时候,园林工人像一片树林,领导就是那片树林里的一枝花。就在摄影师快要按动快门的时候,园园突然发现没见狗剩。她大喊一声:“等一等!”
领导一愣,园林所的所长也一愣。园园说,咋不见狗剩呢?
领导把眼光就射向了园林所的所长,所长就把眼光射向了园园。园园没等所长说话,起身就去值班室找狗剩去了。
“你咋不去照相?”
“领导说我长得恁难看,还照啥相哩?”
“你走!照相去!”
“我不!我长得难看,又没有衣服,去了丢领导的人哩!”
那张合影里,园园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爸爸问她:“怎么了?不高兴?”园园说:“心里难受。”园园把狗剩的故事给爸爸讲了。爸爸的脸色也凝重起来,然后点了点头。
园园知道爸爸点了头,狗剩就不会因为难看而没有制服穿了,也许明天,狗剩就会有一身合体的蓝色制服。园园似乎看到狗剩穿上制服的样子和他开心的笑容。
第二天,当园园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狗剩时却再也找不到狗剩了——同组的姐妹告诉她,狗剩走了,听他说要到山外打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