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喝醉了。
我喝醉了,就打老婆。我打老婆不像你们那么打几下就算了。我是真打,像武打片中的大侠一样,打一下,还“嗨”一声。而我老婆也不像你们的老婆那样嚎,她只是低声地哭,任眼泪不停地从眼窝涌出来,顺鼻梁两边往下流。
我老婆也真禁打。晚上打过之后,洗一把脸,照样睡觉。早上起来,嘴脸乌青的,该买菜还买菜,该上班还上班。新华看见了,就问:“怎么,又打架了?这大贵,真该死!看我怎么收拾他!”
我老婆没出息,竟然对他浅浅一笑。
忘了告诉你,新华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朋友——不过现在不是了。新华也是我老婆的同学,也是她的朋友——不过现在也不是了。现在新华是我们厂的董事长,其实就是俗不可耐的私企老板。
我仍然是两天一小醉,三天一大醉。小醉就和老婆小闹,大醉就和老婆大打。可恨的是我老婆从不和我弄得天翻地覆,从不和我提离婚的事。每次我打累了,就不“嗨”了,老婆却抱了我哭得稀里哗啦。老婆说,我知道你心里苦哇,放到谁跟前都一样。厂子没了,一个集体厂的厂长去给私企老板打工,心里不难受才怪哩。可你不能总喝酒啊,酒水水伤身哩。
我吼道,你哭啥?你应该高兴才对。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原来是我们县酒长的厂长,我们生产的“东泉”牌白酒曾经红遍三秦大地。可几乎一夜之间,我们的酒就卖不出去了。勉强支撑了三年,厂子改制为公司还是没有起死回生,眼看要破产。这时候,新华的饮料公司收购了我们的公司。“东泉”牌纯净水、绿茶、红茶、果汁饮料翻过秦岭,跨过黄河,成了一个响当当的品牌。
你说我能不生气吗?我能不一醉方休吗?我能不打老婆吗?
我当厂长那会儿,新华那小子还在我的厂子当临时工。见了我不打招呼不说话。我呢,爱理不理的。谁叫他在校时学习那么好,总是班上的前五名,班上的漂亮女生总是围着他转。要不是他家穷的没钱供他上大学,他这会儿才不会给我当小工呢。我呢,有一个老爸是局长,考不上学,也不会没工作干。这不,干了三年,我老爸做了管工业的副县长,我就成了县酒厂的厂长。要不,我们当年的校花能给我当老婆?
哎!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在是什么?是新华公司的一名后勤部长。你说我郁闷不郁闷?看着新华每天坐着大奔从公司现代、气派的大门出出进进,那个站在门口的保安把手举起来,放下去;放下去,举起来。我心里就狠狠地骂:狗!
今晚,我又喝醉了。
喝醉了,我破天荒没有打老婆。我笑,狂笑。我哈哈大笑过后,老婆跟着哈哈大笑。一个领笑,一个跟笑,男女合笑,很有节奏。直到十二点多,我们忽然都不笑了。
新华被检察院带走了。
奇怪的是,这一次我喝醉了,没有打老婆,老婆倒不高兴了。整天冷着个脸子,好像是我把她的心伤透了一样。
过了五年,我们又在一起喝酒。这一次,三个人,三瓶酒,都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