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六岁,在公社中学上学。我们班的白云长得特别漂亮,瓜子脸,柳叶眉,尺把长的辫子在肩膀两边甩来甩去,一跑、一跳,小脸就红扑扑的,微凸的胸部就忽闪忽闪地动。白云笑起来总是露出两排洁白得像没熟透的向日葵籽一样的门牙,嘴角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我喜欢上了白云,上学时从她家门前过,就盼她正好能走出来和我一起走,有那么几次就真的走到一起了。白云走在我前面,我看她走起路来,小腰一闪一闪,屁股一扭一扭,辫子一甩一甩,心里就痒痒的。就想,将来说媳妇就要说白云这样的。不,就要说白云!心里这样想,嘴里当然不敢这样说。时间长了,和白云一个村的同学都知道我和白云好了。男同学就起哄,女同学倒好,有一个和白云好的还经常给白云和我传话传纸条呢。
那时候,我舅在公社综合厂当厂长,白云的爹在综合厂缝纫社当师傅,我就常常给舅舅那儿钻,也就常常去缝纫社白云她爹那儿蹭,看白云给她爹端水,看白云给她爹帮忙裁衣服,看白云在缝纫机上蹬着空机子玩,白云她爹就问:“这娃吃饭了没?”要不:就问:“你今年十几了?”我就赶快说:“过了年就整十六了!”白云她爹就说:“长成大小伙子了!”
白云就笑说::“他是我们班的班长呢。”
白云她爹说:“怪不得,我就看这娃灵性嘛!”
我就很得意,暗想::“我将来想娶你白云呢。你愿意吗?”
我敢说,我们班的同学都知道我和白云好,也都知道我和白云般配。我一米六的个子,人又长得白净,更重要的是我的学习在全校全年级始终是第一。白云又是我们学校公认的美人胚子,唱歌、跳舞样样行。
初中毕业了。我考上了县城一中,白云却没有考上。但我和白云的联系并没有中断。第二年,白云进了公社中学的补习班。我上高二的时候,白云极不甘心地回家种地去了。我因为和白云的恋情不断,学习成绩急剧下滑,那年高考也名落孙山。
回到家,自己知道虽然多上了两年高中,但和白云一样回了家种地就没有什么优越感了。家里知道我和白云的事,就托村里我称呼“芬妈妈”的大婶去白云家提亲,芬妈妈的娘家在白云的村里。论辈分,白云还是芬妈妈的侄女呢。
满以为这是不成问题的一桩婚事。但芬妈妈回来了,却是一脸的失意。我妈就问:“咋样?”芬妈妈不说。我妈再问:“人家嫌咱娃咋了?”芬妈妈还是不说。我妈就急了,说:“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也让人知道疙瘩到底在哪啊?”芬妈妈说:“人家娃倒没说啥,就是大人说,咱村的村风不好,男人都是耍钱的轱辘子。”
我妈就不言语了。我心里恨恨的,别人不了解我,她白云总了解我啊!我会是“耍钱的轱辘子”吗?这时候,芬妈妈说话了:“我也给人家说了,咱们正娃是一个好娃,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三不打牌,光看书呢!人家倒说了,没有不****的狗。钻在粪堆里还想当个干净人,可能吗?”
第二年,我就知道了白云嫁给了邻村一个修表的“武大郎”。那一次,我就见到白云坐在“武大郎”的自行车后去镇上支摊修表,白云还是那么漂亮。我远远地看着白云站在又黑又矮的男人身边,心里酸酸的。就听见身边有人说,那女的嫁给那男人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我发誓要挣很多的钱,我发誓要让白云后悔她没嫁给我!
那一年大年初三,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身一人去了广州。我先是给建筑工地当小工,后来去饭店端盘子,然后去一个鞋厂当工人,最后去给一家鞋服超市当导购。在广州的时候,我学会了一首歌,那就是《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有事没事,我就哼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我知道,我的心里还是放不下白云。
两年后,我回到老家在县城开了一家上档次的鞋服超市。我上的货全部是从广州进回来的,样式新,价钱低,生意火暴。快到春节了,我的员工明显不够,就在县电视台打广告招聘导购小姐。第二天,在报名的人群里,我意外地见到了白云。她还是那么漂亮,不同的是没有了那时的天真和清纯,眼里更多的是自卑和祈求。
“白云!”
“你……是你……”
我说:“你怎么来了?你那口子还修表吗?”
她说:“早不修了,现在谁还戴手表啊?都带的是手机!”
我“哦”了一声。这时候,经理过来叫我:“老板,有人找您!”
我走出会议室,白云却跟上来了,她紧走两步,站在我面前说,“你真的忘了我吗?”说过这句话,她竟然轻轻哼唱起来“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夜的泪在屋檐上不停地淌。在跨进车门的一刹那间,我听见路边的柳枝在伸展着她的懒腰。
白云后来成了我的私人秘书,酒量大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