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忘湖边的梨花开了,大片大片的雪白,凝聚出足以令人窒息的美丽。风一吹,白色的花瓣就纷纷往湖面上飘去,晃起小小的涟漪。阳光斑驳地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可是在清杳眼中,这本该很美的景色却怎么也美不起来。师父吩咐她在太阳落山之前必须把所有的花瓣清理干净。她忙活了半天,只要风一吹她就得重新来过。她索性把扫帚一扔,坐在地上斜倚着树晒太阳。
“清儿,清儿……”
清杳听见有人叫她,回头就看见百灵鸟儿一掠而过,翩翩然化作身着彩衣的少女。阳光灿灿地落在她身上,格外灵动。
“阿薇?”清杳吃了一惊。
她赶紧回头瞄一眼不远处的竹舍,确定师父没有发现,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你怎么到青灯谷来了?”
阿薇咯咯笑了,伸出食指一推清杳的额头:“胆小鬼,你就这么怕你师父啊!”
“哟哟哟,还说我呢,不知道谁比我更怕。”清杳睨了她一眼,“说,来找我干吗啊?你就不怕我师父一阵风把你刮到西天去?”
阿薇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地凑到清杳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清杳面带喜色,随即又犹犹豫豫道:“可是,师父让我扫地呢。”
阿薇朝她递了一个“你真没出息”的眼神,右手在空中挥了几下,刹那间平地卷起一阵旋风。清杳急忙闭上眼睛,把头扭到一边,等她睁眼的时候,原本满地雪白的花瓣全都不见了。
“师父说不能用法力的。”清杳急了。
“你师父叫你去死,你会不会去?笨死了,走啦走啦!”阿薇不由分说地把清杳拉了去。
两人飞出青灯谷,一白一彩,就像两只翩跹飞舞的蝴蝶,漂亮地落在一处泉水边。前方的松树下,青衣男子早早地等在那儿了。
“霍麒霍麒,这里!”阿薇使劲地朝青衣男子挥手。
霍麒转身一看见清杳,本来满脸比阳光还灿烂笑容立马消失了,换上一副又惊又怒又无奈的表情。
清杳见到他也像是囫囵吞了什么东西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似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不顺眼。
霍麒走过来使劲一拍阿薇的脑袋,“难道这里被石头砸过?你怎么又把她带出来了,小心老太婆发起狠来拔光你的鸟毛!”
“你说带我去凡间玩,又没说不准我带其他人去,哼!”
“过来!”
“呀呀呀你干吗……”
然后阿薇被霍麒拖到旁边,唇枪舌战了一番。清杳偷偷看,发现霍麒原本帅得惨绝人寰的脸终于扭曲了。这就意味着,他无奈了。清杳心里爽到不行。
在这方丈仙山,提起霍麒和清杳的名字,上至辈分最高的青松老祖下至普通的山野精灵,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用阿薇的话来说,霍麒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整个方丈仙山但凡是雌的,见了他就会发情。当然,她所说的不包括清杳和她自己。
于是霍麒便打着“方丈仙山第一美男”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迷倒了一批又一批的纯情少女。等到方丈仙山的女仙精灵们差不多都拜倒在他的青衫之下,他觉得没挑战力了,于是又向凡间发起了进攻。
清杳在方丈仙山整个就是一女版的霍麒,倾国倾城,绝色无双。想当年她站在梨树下,轻抚云鬓,路过的男仙集体看得流鼻血。为这事阿薇笑得三天没合嘴,直说清杳简直是妖精转世,和霍麒是绝配。
听到“绝配”两个字,清杳和霍麒异口同声地喊了句“呸”,然后互相瞪一眼,扬长而去。
清杳曾经很自恋地问霍麒:“喂,他们都说我是整个方丈最美的仙女,是男人都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难道你不是男人?”
听到这句话霍麒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哑然失笑:“清儿呀清儿,枉你长了一张好看的脸,怎么脑子这么不好使?你是谁啊?你可是老太婆的宝贝徒弟,我要是敢碰你一下,老太婆不把我的窝掀个底朝天才怪!”
清杳总算明白,原来霍麒不是有眼无珠,而是怕她师父――溪夫人。
就在清杳暗自得意的时候,阿薇和霍麒总算结束了这场口水战。
霍麒斜她一眼:“先说好了啊,我们可以带你去,不过你可不能像上次一样闯祸,害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也不能把这事告诉你家老太婆。否则……”
“我保证!”清杳抢着回答,笑嘻嘻的,还做了一个对天发誓的手势。
阿薇眼珠子转了转,“我们要不要打赌啊,和上次一样,谁最后到老槐树下谁请吃饭,还是在百味居哦。”
“好,就这么办!”霍麒回答得很爽快,结果等他说完,身边哪里还有清杳和阿薇的影子。
他眉一扬,笑了:“两个鬼丫头,又耍赖!”
方丈、蓬莱、瀛洲三座仙山都在烟涛微茫的海外,而其中又以方丈山最为神秘,离凡界也最遥远。自从上次偷溜出来以后,清杳也算是熟门熟路。她拉着阿薇一阵风似的,很快就到了和霍麒约定的那个老槐树下。
“树下没人,这次霍麒输定了!”清杳得意。
阿薇眨眨眼:“走走走,到百味居点菜去,等着霍麒这个冤大头来掏银子吧。”
两人说说笑笑向百味居走去,美人如玉,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百味居位于这个镇上最繁华的路段,周围商铺云集,人来人往,要多热闹有多热闹。阿薇喜欢玩,好几次要凑到卖首饰的小摊子上都被清杳拉了回来。
飞了这么久清杳肚子饿得慌,对她来说现在什么都没有吃饭来得重要。
自清杳有意识起,这是她第二次来凡间。霍麒之所以那么不情愿带她一起来,是因为她实在是个惹事精。买东西不给钱不说,还害得两个男人为了她当街打架,差点闹出人命。
那次收拾完清杳的烂摊子,霍麒不停地揉太阳穴,声称要是再带她出来他就绕方丈山倒着爬一个圈。清杳念念不忘百味居的美食,她声称就算让霍麒绕方丈山倒着爬一个圈,她也要跟着出来。事实证明,霍麒跟她根本不是一个段数的,没法比。
“我们坐楼上窗边的位置,一边吃一边还能看看霍麒那只蜗牛什么时候爬到。”走楼梯的时候,阿薇提议。
谁知清杳还没回答,霍麒慵懒得意的声音从楼上飘了下来:“不用看了,本公子早就到了,也不知道谁才是蜗牛。”
霍麒说完这句话,清杳和阿薇刚好走完最后一级楼梯。她们惊诧地望着正手拿酒杯一脸坏笑的霍麒,愣住了。
“你你你,你怎么可以比我们先到!”
“我为什么就不能比你们先到?”霍麒眉一挑,在场的女人立刻倒下一大片。他视而不见,继续露出祸国殃民的迷人笑容,“愿赌服输,两位大美女,嗯?”
清杳仰起头,不屑道:“不就是一顿饭嘛,我还能饿着你?”
这回霍麒没有说话,他笑得像只奸诈的狐狸。清杳就顶着他那奸诈的目光,从容地走过去,坐定,娇声道:“小二,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菜!”
小儿闻声前来,俯首弯腰,客客气气地问:“姑娘,您要点最好的酒菜没问题。不过……不过……我们这里的酒菜很贵呢。”
“怎么,你怕我没钱付给你啊?”
小二还没接话,大厅里马上有一大堆男人抢着要替清杳付钱。
“这位姑娘的账,我全包了。”
“我付我付――姑娘,你要吃什么尽管点。”
“都别抢,我来付。”
“……”
清杳头一歪,得意地冲霍麒笑笑,然后随便指了离她最近的一个锦服男子:“就你吧,等下你来付钱。”
锦服男子比在路上捡到金子还开心,对着清杳又赞美又奉承的,清杳不理他他也丝毫不在乎。最后清杳实在受不了他的聒噪,说了句:“谢谢公子了,我们要吃饭,您安静一点成吗?”
锦服男子这才乖乖闭嘴坐回了原地,眼睛却一直没有从清杳身上离开。
“咦,你怎么不说话啊?”清杳眨巴眨巴眼睛,对霍麒道,“现在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
霍麒不以为意,他嘴角依旧向上扬,“这有什么,不就是美人计吗。方丈山的神仙们都免不了会对着你发情,更别提凡人了。”
“我知道,你是在嫉妒我魅力无边,哼!”
“要不我们再打个赌,这回你要是能赢,我就承认你魅力无边,怎样?”
“此话当真?你可不许耍赖,阿薇作证。”
“我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霍麒头仰起,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俊美异常。他示意清杳看坐在最角落的白衣男子,“看见没,那里。”
回眸,惊鸿一瞥的瞬间,清杳忽然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脑子里像是有千千万万的记忆挣扎着爬上来,可到头来还是混沌一片,什么都没有。
从清杳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白衣男子的侧脸,不过可以看出那是一个非常俊朗帅气的年轻人。他面色清冷如蒙上了一层寒冰,脸部线条刚毅,棱角分明的轮廓仿佛是用刀子一点一点精心雕琢出来的。他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喝酒,那侧影寂寞得如同深夜独自屹立在高山之上的松柏。
没由来的,清杳内心涌起一种冲动,很想很想去靠近他。
“喂喂喂,眼睛别乱瞄啊。我是让你看他放在桌上的剑,没让你看人。”霍麒的话把清杳跑远的思绪迅速拉回了原处。
清杳一看,果然发现白衣男子的手边放着一柄银色宝剑。她常年待在方丈仙山,见识不多,但也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一把普通的剑。看来霍麒还挺有眼光,不是好东西不挑啊。
“你要是能把他的剑借过来给我看看,就算你赢,如何?”
“这有何难?”清杳自信满满,“别说是借来看看,本姑娘一出马,他肯定心甘情愿把剑送给我。你等着啊!”
清杳理了理云鬓,调整了一个她自认为最美的微笑,向白衣男子走去。
阿薇推了推霍麒,得意:“你输定了,别说一把剑,我赌他会把他自己整个人都送给清儿。”
“我霍麒会傻到和别人打没把握的赌?信不信,这一回清儿必输无疑。”
(二)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清杳笑得很甜,脑袋稍稍往左边一歪,俏皮可爱。
白衣男子抬头瞥了清杳一眼,眉头皱了皱,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暮春时节因风飞起的柳絮,轻飘飘的荡到湖面上去,带起的一圈小小的波纹。
这样的眼神陌生中带着熟悉,清杳的心再次颤动了一下。她隐隐期待着白衣男子还会有更进一步的表示,可惜他没有。
他的眼神只是轻轻从她脸色扫过,很快的又回到自己手上的酒杯中,只当她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他的这种反应令清杳有些生气,一想到霍麒还在一旁看她的笑话,她只好咬咬牙,继续挤出笑脸。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啦?”清杳试探一句,见他没反应,她轻轻地提起衣裙坐下,“公子独自买醉,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如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
白衣男子的嘴角抽了抽。
清杳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连连改口:“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没准我能帮你呢,呵呵。”她笑得有些僵硬。
经常和霍麒一起厮混,清杳也成了名副其实的毒舌。像“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你不开心,我就圆满了”,诸如此类的话,她说得多了,竟然一时不察闹了笑话。
好在白衣男子也没在意,只是也没搭理她。
清杳脸上有些挂不住,又倔强地不肯认输,只得硬着头皮和他闲扯。说是闲扯,其实更像是她在自说自话。
“仙子不用白费心思了。”白衣男子放下酒杯,苦笑。
清杳大惊失色。他竟然知道她不是凡人;他竟然知道她是神仙;他竟然知道她接近他是有企图的!这么说来,他也不是普通人?
白衣男子眼神飘忽,仿佛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他继续喃喃道:“三百年来,数不清有多少仙子曾在我面前变成清儿的样子,可是不管变得多像,你们都不是她……清儿她再也回不来了,她死了……”
“你说什么啊?我……我就长这样啊,我干什么要变成我自己的样子?”清杳纳闷。
她想,难怪这个人对她视若无物,连屡试不爽的美人计都不管用,原来他是个傻子。
“清儿……”
“恩?”清杳应了一声。
谁知白衣男子不理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继续苦笑着说醉话:“早知道你离开以后我会活得这么痛苦,我就不应该苟活下来。清儿,你为什么不等我……”
到现在为止,清杳完全肯定了一点,那就是:这人绝对有病!要不就是酒喝太多了,脑子不清醒。她决定趁着他现在还糊涂着,先把剑拿到手再说。
“公子,你这把剑真好看,能借给我看看吗?”清杳觉得,她笑得脸都快僵了。
白衣男子没有回答,依旧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清杳故技重施,她放低声音:“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啦?”
见对方没反应,清杳大喜,伸手朝那把剑探去,心里想着,霍麒啊霍麒,你就等着像我下跪认输吧。谁知还没等她碰到剑,白衣男子飞快出手挡住了她。她的笑顿时就僵在了脸上。
“这把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
他没有给清杳任何说话的机会,霍然起身,利索地拿起剑走了。白衣高洁,出尘脱俗,冷淡孤傲,和之前醉酒沉迷的他判若两人。
清杳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哈!”狂笑声从一旁爆出。
清杳回头,见霍麒笑得救酒都喷出来了,就差没抛开形象使劲捶桌子。她知道霍麒是在看她笑话,又尴尬又气愤,扭头冲着白衣男子远去的背影“哼”了一声。那撅着嘴巴生气的样子却异常可爱。
霍麒幸灾乐祸:“怎么样,现在服气了吧?”
“不算不算,这不算。他分明是个傻子,尽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你就耍赖吧!我们可是有言在先的,阿薇能作证。”
清杳沮丧,霍麒这话说得也没错,的确是她一时心血来潮要和他打赌的。看来她是中了霍麒的套了,霍麒这么狡猾,才不会打没有把握的赌呢,他一定早就知道白衣男子不是普通人。
“清儿,愿赌服输,不然怎么对得起你方丈仙山第一美女的称号呢,是吧?”
看着霍麒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清杳恨不得冲上去痛扁他一顿,她好不容易才把这种冲动给压了下去,不情不愿道:“说吧,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难事,”霍麒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两封已经写好的信,“你变换一下模样,帮我去送信。这一封给城西富商水家大小姐水伊人,这一封给城南花太守家的千金花灵动。快去快回,我和阿薇在这里等你哦。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正好吃完,看,时间安排得多好啊。”
“你――”清杳一口气提到胸口,双手握成拳状。
她就知道霍麒没安好心,来凡间勾搭良家妇女也就罢了,居然还故意羞辱她,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她最终还是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忍了。霍麒那张碎嘴,回头要他是到处嚷嚷说她耍赖什么的,她在方丈仙山的绝世好名声就毁了。
“不就是两封信吗,送就送,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为什么要让我变一个模样啊?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本姑娘太美了,那俩女的见到我会含恨而死吧?”清杳嘴上不饶人。
一直看好戏的阿薇噗嗤笑出声来。对于清杳和霍麒之间的唇枪舌战她从来都是保持沉默的,这两个毒舌她一个都惹不起。
霍麒倒是显得很大方,他笑笑:“好吧,你怎么说都行。现在你可以去送信了吗,大美女?”
清杳哼了一声,噔噔噔下楼去了。
尽管清杳心里很不情愿,不过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听霍麒的建议变换了模样。街市上人很多,此刻她看上去长得再普通不过,属于一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那种,因此也没有人会去注意她,倒是她注意到了一个背影。
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百味居害她在霍麒面前出丑并且打赌打输的白衣男子。
他左手拎着一个小小的酒壶,右手持剑,漫不经心地向前走着,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女人的目光。
清杳盯着他手中的剑,一个主意顿时浮上心头。
霍麒啊霍麒,看谁笑到最后!
她坏坏地勾起嘴角,掉转方向,尾随白衣男子而去。
才走了不久清杳就两腿发软,累坏了。她一边走一边埋怨,傻子果然是傻子,明明是神仙,要去哪里飞过去就是了,何必折腾自己;折腾自己也就罢了,还连累她也跟着受苦!
不知道在心里骂了多少遍,那白衣男子总算是停下来了。清杳如获大赦,深呼吸了一口。她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尾随他来到了城外的小树林。
之前清杳去的都是人多热闹的地方,她不明白他来这个荒凉地儿干什么,难不成傻子的想法格外特别?
“你来了。”
平淡不带任何情绪的话把清杳吓了一跳,她明明隐了身的,他怎么知道她跟踪他?
马上,另一个声音接道:“我猜到你会来这里的,明绍将军。”
话音才落下,光影一闪,白衣男子身边凭空多出一个人来。那人锦衣华服,似乎也是神仙,但又似乎带着几分魔性。
清杳心口的石头落地。还好还好,原来他不是在跟她说话。
可是,那人叫他明绍将军?难道他就是传说中天界英勇无比的战神明绍?
清杳屏住呼吸,继续看下去。
“将军?我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明绍喝完最后一口酒,将空了的酒坛随手一扔。
咣当――
清杳吓了一跳。她拍拍胸口,静下心来听他们说话。
锦衣男子叹息:“三百年了,没想到你还是这样。浮云灵主已经死了,不管你再怎么消沉她也不会再活过来了。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当年那个叱咤六界的战神去了哪里?”
“这样岂不是正合你的心意,飞廉魔君。”
“的确,现在魔界兵力强盛,我若挥师而来,天界除了你和谨逸天孙,恐怕没有哪个神仙招架得住。偏偏你们两个又都这么消沉,无心战事。这么说来,我的确该庆幸。”
这下清杳全明白了,那锦衣男子原来是魔君飞廉。她听霍麒说过,现任魔君飞廉本是天界的风神,因为恋上魔界公主罗迦而和天界决裂。
当时霍麒还似模似样地感叹,“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跨越仙魔两界啊”。 听完霍麒的感叹清杳知道他肯定又在想入非非了。这厮先天对美人就没有抗拒力,定是在垂涎那位传说中长得如花似玉的罗迦公主。
所以她马上还骂了一句“真无耻,连魔界的女人都不肯放过,而且是个有夫之妇”。霍麒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愣了老半天。
结合从霍麒那里得来的八卦以及刚才飞廉和明绍的对话,清杳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一句话:女人惹的祸!
飞廉爱上魔界的女子而背叛天界;明绍爱的女人死了所以他浑浑噩噩像个傻子。
清杳不禁对飞廉口中那个叫浮云灵主的女子产生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女子,能使六界闻名的冷面将军变成这副模样?她上下打量起明绍来,这个第一眼就让她失态的男子,这个她三百年来唯一想亲近的男子……
这时候明绍开口了,他淡淡地说:“我们好歹朋友一场,不妨告诉你吧。我这次离开天界,是奉天帝之命前去请伏魔天神真武大帝回天宫的。我倒真希望他能回来,什么将军,什么战神,我都不想当了。飞廉你也知道,真武的本事绝不在我和谨逸之下。”
飞廉没觉得惊讶,双手背在身后,轻轻一笑。
天色已经不早了,血红的残阳半露在山后头,映得天空一片橙黄。那光芒打在明绍的侧脸,清杳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难受,甚至连刚才他说了什么话都没有听进去。
她本来想偷偷跟着明绍到没人的地方,然后把他的剑抢回去。见了霍麒就说是明绍自己给的,反正霍麒不知道事实,这样她就能挽回面子了。现在想想,人家堂堂天界战神,再落魄也比自己能耐啊。幸好她没贸然出手,捡回了一条小命。
清杳舒了一口气,准备开溜。她还是乖乖送信去吧。
不料才转过身去,清杳脚底咔嚓一下,被她踩到的树枝应声而断。
“谁,出来!”
她心头一紧。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三)
清杳脚底生风,准备溜之大吉。可是明绍动作比她还要快,转眼就挡在了她的面前。她不死心,变出一把剑朝明绍刺去。可人家战神的名号毕竟不是吹的,三两下就把她掀翻在地,她一紧张,脸上用幻术凝结的那张皮相也退去了,露出了本来面目。
“清儿?”飞廉大惊失色。
明绍身子一颤,凝眉:“是你?你跟踪我?”
清杳跟他打哈哈:“呵呵,真有缘啊。今天天气不错,我随便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了……”
听到他们的对话飞廉不觉有些吃惊,他问明绍:“她不是清儿?”
清杳抢着回答:“不是不是,我不叫清儿,我叫……我叫水伊人!”
打死都不能让他们知道她的名字!打死都不能让他们知道她是方丈山的仙子!不然她以后还怎么混啊!水伊人,你就自认倒霉吧,谁让你勾搭霍麒啊!
“不信你看这个,”清杳迅速从衣袖里拿出一份信,“这是一个叫霍麒的丑八怪写给我的信。”
见明绍和飞廉都皱着眉头,清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信封上写着赫然的是“花灵动”三个字。
她尴尬地笑了笑,急忙把信塞回去,又拿出另一封,解释道:“错了错了,是这封。你们看,上面是我的名字。我真的不叫清儿,我怎么会叫那么难听的名字呢!”
“你真的不是清儿?”
“当然不是。骗你们对我来说又什么好处。”
“的确,你不像她。”飞廉微笑,摇摇头道,“她冷得跟极地的寒冰一样,而你……你们虽然长得像,但性子完全不像。”
清杳这才放心,总算没她什么事了。她想了想,觉得明绍才是那个能做主的人,于是她问明绍,“我可以走了吗?”
明绍眼神迷离,尽管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不面还是有些小小的失望。她的身上没有他所熟悉的属于清杳的那种气息,可为什么看着她的时候他有一种强烈的感受,认为她就是清杳呢?
“变回你的本来面目吧。”明绍的话冷冰冰的。
清杳想都没想便化作一株枝头挤满簇簇白色花朵的梨树,随即又变回人身。
“你是梨花仙?”
“是啊,梨花仙。”
这回清杳没有说谎,她的本体可不就是一株上古寒蕊梨花吗,千万年沐浴着青灯谷的天然灵气,又得到溪夫人的悉心照料,终于在三百年前修炼成仙。
飞廉忍不住又把清杳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眉头皱得如同两座隆起的山丘。
他问:“梨花仙子?你是沁芳宫青帝手下的梨花仙子?”
既然他这么说了,清杳索性将错就错,点头承认。心想,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能算我骗你。
青帝是掌管六界花木的神仙,也难怪飞廉一听她是梨花仙子,理所当然的就以为她是沁芳宫的仙女。对于清杳来说,能瞒住自己的真实身份再好不过了,她巴不得被他们误会。想到这些,清杳心中窃喜。
明绍一直看着远方,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忽然把镇天剑插进泥土中,淡淡开口:“恕明绍多有得罪,仙子请回吧。”
清杳如获大赦,她双眼在镇天剑上来回打转,越想越不死心,越看手越痒。于是她心一横,趁着明绍心不在焉并且飞廉也在神游太虚,飞快地窜上前一把将镇天剑夺了过来。
她正准备飞天逃跑,谁知明绍眼疾手快,突然从后面扼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她一下没站稳,猛不丁跌入明绍的怀中。明绍死死盯着她,眼睛里那种炙热仿佛马上要窜出来。
他狂喜:“清儿,清儿,真的是你!”
“果然是清儿!我就说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人!”飞廉也又惊又喜。
“我……”
清杳理亏语塞,手腕被扼得生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绍丝毫不在乎她异样的反应,他内心已经被各种情绪填满:诧异、狂喜、震惊、心酸……这世间,除了他和清杳,又怎么会有第三个人能碰到镇天剑?她不是清杳是谁?她根本就是清杳啊!
“三百年了,清儿……”
明绍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忽然狂风大作,卷起一地落花沙土,迷蒙了所有人的眼睛。明绍疑惑,稍一分心却发现清杳不见了。
“清儿?”
他使了个诀将风沙隔开,飞廉和他相互对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很显然清杳是被人救走的,而且这个人灵力不弱。他不禁好奇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清杳又怎么变成现在这样。明绍眼中刚燃起的生气瞬间又熄灭了。
“算了,既然知道她还活着,就不怕找不到。”飞廉安慰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清儿会复活,但我用天魔神眼看过,她的本体的确是梨花,或许你可以去沁芳宫找她。”
明绍没有接话,若有所思。
当年清杳死后他便没有心思再继续当这个所谓的战神,他只想找一处地方隐居起来,不问世事,守着对她的回忆直到岁月的尽头。可是天帝一直不同意,提出条件说,除非让他请真武大帝出山代替他司战神一职。
此次他离开天界,正是奉天帝之命,和谨逸天孙一起找回请真武大帝。他和飞廉私交甚好,借此机会将消息告知于他,也好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真武大帝――这位当年携妻子离开天界,一直置身事外的伏魔天神当年也是叱咤风云,颇有威名的,论道行恐怕不会在他之下。如果真武大帝真的决心剿灭魔界,估计飞廉的日子也不会再如以往那么安稳了。
“话我已经带到,我也该走了,你保重。”明绍告辞,大步流星离去。
飞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看着明绍离去的背景,心想,清杳回来了,三百年前那个所向披靡的明绍将军,也该回来了吧。
“你干吗?”清杳使劲甩开霍麒的手,“放手,放手啦!”
霍麒又气又无奈,他拼命揉太阳穴,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尤其是看到清杳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他再也受不了,提高声音道:“你说你……清儿,跟你说实话吧,没脑子的人我见多了,但像你这种有脑子不会使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真是……算了,我不想说你什么了。”
“我怎么了我?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早把剑弄到手了!”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出手救你,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谁要你救我了?谁稀罕!”
“那好,信不信我马上把你送回去!”
“你要是这么做,我就告诉我师父,说我喜欢你,说我要嫁给你。”清杳嘴角向上弯起,露出邪恶的笑。
这招是她用来对付霍麒的必杀技,屡试不爽,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霍麒一听她这话,马上不出声了,捏着拳头一副恨不得杀她而后快却又不敢下手的样子。
霍麒向来号称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溪夫人异常忌惮。溪夫人要是知道她的宝贝徒弟哭着喊着要嫁给他,杀了他那是轻的,不把他挫骨扬灰推下修罗炼狱才怪!
霍麒双拳捏得紧紧的,恨不得生吞了清杳,却不得不挤出微笑:“好吧,你赢了,你赢了!”
到此为止,霍麒已经数不清第几次栽在清杳手上了,清杳习惯了这种胜利的感觉,因此并没有太大的成就感,反倒是今天栽在明绍手上她心有不甘。回想起明绍看她的那种眼神她一阵哆嗦,她承认她很怕他。她可不认为自己和明绍口中的那个清儿有什么关系,也不想有什么关系。
“我们快走吧,不然那两个疯子追上来就麻烦了。”清杳说,“还有,本姑娘今天受到惊吓心情不好,不想替你送信了,要追女人你自己搞定吧。”
不等霍麒回答,清杳昂首迈步离开了,走了几步之后她不忘挥挥手,不过没有回头,把霍麒气得牙痒痒。
“不愧是老太婆教出来的徒弟!”霍麒嘀咕,“太凶残了!”
清杳还真怕明绍他们会追上来,她捏了诀隐住了身形,从郊外飞到之前吃饭的百味居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知道阿薇肯定还在那里等她回去。虽然她不清楚霍麒为什么会及时出现,不过十有八九是不放心她。不管怎么说,霍麒好歹救了她一命,她也懒得和他计较了。
霍麒的灵力在清杳之上,他是在清杳前面赶到的。清杳刚踏进百味居的大门,霍麒便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往楼上的厢房拖去。
“你拉着我干什么,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啊!”
清杳一边埋怨一边不得不跟着霍麒走,等进了厢房,霍麒啪的把门关上,这才放开她的手。
“清儿你们怎么这么快回来?”阿薇迎了上来,霍麒让她在这里等着,她原以为会等上一段时间,不料却这么快。
清杳扁扁嘴,她睨了霍麒一眼道:“还不是他的错――喂,你跟踪我是不是?”
“要不是怕你出了意外老太婆会砍死我,我才懒得管你呢。”霍麒翻了个白眼,“就你那性子谁不知道,三百年来没少闯祸吧?”
这下清杳不说话了。霍麒说得还真没错,她可不就是个惹祸精。自她从一株梨花修炼成仙后,这三百年来的确闯过不少祸。
她想了想,赶紧转移话题:“我们赶紧走吧,万一他们找回来我就真死定了。”
“清儿你们在说什么?”阿薇不解。
霍麒说:“阿薇别理她。最危险地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还偏不走了。”
“你――”
就在清杳火气腾的往上窜的时候,敲门声响了,然后不待里面的人有任何反应,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衣女子轻飘飘地走了进来,眉目含情,面带三分笑。
霍麒的表情来了个天大的转变,笑容一下子爬满了整张脸:“伊人,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女子体态婀娜,娇俏动人,眼中的柔情蜜意仿佛一眨眼就会滴出来似的,她身后跟着的小丫鬟虽然不丑,可跟她一比立马就相形见绌了。
听霍麒对她的称呼,清杳猜到她一定就是水伊人。
水伊人低眉害羞,柔声道:“霍公子,一个月前你说会再来看我的,我侥幸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真的在。”
清杳一哆嗦,心想这凡间的女子难不成都这么会煽情?回想起霍麒那副自命不凡的样子,她眼珠子一转,顿时起了坏心。
“麒哥哥,她是谁啊?你不是说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个人的吗,你怎么可以背着我和这个女人纠缠不清!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清杳使劲装出比水伊人还要柔情百倍的声音,一边说一边朝霍麒靠了过去。
这下不仅是霍麒和水伊人,连阿薇都懵了。
清杳可不管这些,自顾自演戏演得很开心,她抱着霍麒的肩膀泪眼婆娑:“人家可是和你海誓山盟过的,你可不能辜负人家一片痴心啊。”
霍麒脸都绿了。
水伊人指着清杳,身子颤抖着:“你,你是什么人?霍公子,你不是我是你的唯一吗?那她又是谁?”
“伊人你听我说,她是……”
“我自然是麒哥哥最爱的人啊,是吧,麒哥哥?”
“你们……你们……哼!”水伊人一甩衣袖,使劲一跺脚,愤怒地转身离去。
小丫鬟赶紧跟了上去,一边说“小姐你别生气,等等我等等我”。
清杳和阿薇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霍麒气得冒火,他又不能把清杳怎么着,只能独自生闷气。
结果他刚打开窗户,立马惊道:“坏了,明镜姥姥来了!”
“得了吧,少吓唬我。”清杳别过脸去,视线一对上窗外某处,她的笑立刻僵在了脸上,“明镜姥姥?真的是明镜姥姥!天啦,她怎么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