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离开了我原来的单位,手里抱着一小摞书,从我工作了十三年的办公楼里出来。外面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清凉而稀薄。我很茫然地站在办公楼的阶梯上,望着一只黑色的大鸟孤独地、不要命地拼命飞着。它很快穿过重重云层,冲上云天,消失在常人认为已经很高的高度。
我仰着头,一直目送那只鸟。
就在这时,小,闵目光忧郁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小闵是我的女友,在某些特殊的日子里,她就会出现。
我上班的单位离家很近,上班对我来说并不是一种负担。我只是受不了那种千篇一律的日子,我总是在想,人活一次总要活出点儿滋味来,我不要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生活——哪怕那种生活是善始善终完美无缺的。坐在办公室里,如果我一直坐下去,闭上眼我就知道若干年以后我是什么样儿。我的办公桌放在四四方方的办公室中央,四周围满了白得没有污点的墙。我们办公楼的窗户朝南,正对着一个废弃了的旧车站。车站里每天都能看到一些散步的老人,他们是一些退休或者离休的男女老人。
小闵说我觉得像他们这样平平淡淡一辈子也挺好,干嘛非要轰轰烈烈呢?我也说不清楚,我总觉得守候是一种退却。守住一份平淡日子那太容易了,可一想到每天都要过同样一种生活,去同样一间办公室,看到同样一些面孔,说着同样一些没。有味道的话,我真受不了。
可大多数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平稳而又安全。小闵躲在一个我看不见的角落里尖声尖气地对我说。一想到我的日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就要这样过下去,我总感到好像被人用一把钝刀割着,我的皮肤并没有出血,可我心里疼得要命。那时候我常常坐在办公桌前的那张椅子上发呆,无事可做,就低下头来长时间地观察自己的脸。
小闵说:在办公室里你居然能看到自己的脸?她的声音越来越细越来越听不清楚了。
每一个长年累月坐办公室的人都有从办公桌的玻璃台面上观察自己脸的经验。如果你上班没事可做,你一定会想心事,聊天,打电话,喝水,或者低下头来从玻璃台板上看自己模糊不清有些变形的脸。
那张脸是另一个我自己,她的名字叫小闵。
我终于走下那排苍白的水泥台阶,把那个叫小闵的女人留在身后。